不凡和不俗

“双周夜话”2003年第14期                                   2003年8月21日

  不凡和不俗 

我在德国的时候,一次孩子在那里的中文报纸显眼处读到一份征婚广告,广告中形容征婚人“不凡”和“不俗”。孩子即问我何谓不凡、何谓不俗。我当时的回答是不凡指一个人的成就杰出,超出了周围人或者社会绝大多数人所达到的水平,不俗指一个人的行为坦荡,超脱了低级趣味尤其是斤斤计较。例子呢,比如作出新发现的科学家,执政可彰的政治家,公认的歌手、运动员,很富有的人,都可以视为不凡;一个人不认同农民不卫生的生活但仍然尊重他们,一个会计发现财务漏洞并可以安全地窃取他人财产时而不为之,便可以称作不俗。不凡的人,大都属社会名流,因其成就而为人知;不俗的人大都属平民百姓,因其自律而难成明星。因此,不凡但俗和不俗但凡的人都很多。不凡又不俗的人当然也有,外国的如华盛顿、爱因斯坦,中国的如孔夫子、陈寅恪,但不多。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不俗的人首先关注内心的充实,往往不那么特别在意为人所知的成就,其次他们只愿意用正当的手段去争取成就,因此不俗的人取得不凡成就、尤其在世时就被公认的成就不多。不凡的人如果首先重视外在的成就,就会非常努力、同时既可能用俗气的方式争取成就,也可能在取得成就后变得俗气,因此取得成就而又不俗的人也不多。 

那么,不凡和不俗如果不能兼得,哪一种更重要呢,孩子问我。我的回答是不俗更重要。宁可舍不凡而守不俗,不可舍不俗而求不凡。为什么呢?我想,因为人最终追求的是幸福。不凡的人虽然风光,但若俗,则幸福之感不多。俗而不凡的人要得幸福,必须具流氓心理,完全以成败论英雄,但这样的人毕竟很少很少;不俗的人可能风光不多,可内心实在,易得幸福,但真的幸福,不俗而凡的人必须具教徒心理,不因别人的成就而自惭形秽。在宗教社会里,这样的人很多,在传统儒家社会里,所谓的君子或知书达理之人,也不算少。在日常生活圈子内,有权或有名或有钱或其中两者竟至于三者都有的,可属不凡;处世公道、正直、不计较得失的人,可为不俗。市井之人却又铢铢较量,则是真正的凡夫俗子。 

在什么社会里,不凡和不俗的问题能够解决呢?我想,没有一种社会制度能够解决这样的问题。任何一个社会制度下,总有一些人比较精明,更多地为自身利益而算计,也有一些人比较善良、正直,容易考虑到别人。一个比较好的制度,应当能够使不俗的人更加努力或者给予所有人努力的机会,同时又使不凡和希望不凡的人必须采用光明的方式去取得成就。就我们个人来说,需要记住的是,在最坏的制度下,也总有不俗兼不凡的人。所以,我们每一个人又不能把自己的俗或凡仅仅归之于社会制度的因素。对自己,对孩子,我想,读书,不为任何实际目的地读许多经典名著,待人不要斤斤计较,处事不要敷衍马虎,可能是个人修养不俗之气质、争取不凡之成就的必要途径。

信 任

“双周夜话”2003年第2                                                             2003130

 

 

 

 

 

       本月24日来到德国,在吉森大学(Universitaet Giessen)做点文献工作。27日星期一拿着联系教授的一封信到经济学院的图书馆办理借书手续。管理员既没有核对我的证件,也没有收取费用,填个简单的表格,三分钟,就可以把书借回家了。而阅览更无需任何手续。过程之简便,用这里一位中国留学生的话说,你在中国根本不敢相信。是的,我从上海财经大学到邻近的复旦大学仅仅阅览,就要办各种证明并提交证件甚至交费,更不敢幻想借书回家了。有人说这些手续是图书馆为创收而设,有人说这些手续是为了防止孔乙己似的“窃书”,当然还有更光明正大的理由,比如为国家财产负责或者遵守制度等等。不过,我的感觉是,在中国,别人或者整个制度不相信你会归还借出的书籍,除非你要索回押金或者担心更大的处罚;因此就尽可能地不让你阅览和借书。而在德国,别人信任你,制度信任你,相信你会安静阅览,会归还借出的书籍。不还书的人中外皆有,我自己也有过。但德国管理员碰到这种情况也许只是遗憾地甚至理解地摇摇头,而不会想到改变信任人的初衷。他们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珍惜别人的信任。即使犯过一、两次失信的小错,也知道自己错误所在,并且会融合到这种互相信任的环境中。

    信任据说是人与人关系的润滑剂,它把人与人关系变的平和、轻松。中华民族素以“性善”为信仰、以集体主义为指向,比起例如相信性恶、崇尚个人主义的其他民族内部成员关系来说,应当是更加信任同胞也让同胞更加信任自己。没有出国之前,自己也以为如此。出国之后碰到各种大、小事情,才发觉当今国人之间的信任程度比不上许多民族。国人的理由是什么呢?据说是因为别人不值得信任,所以自己信任别人或者让别人信任都没有用。每个持有这一理由的人都有亲身经历为论据,而且也都有信任别人也让别人信任自己的初衷。初衷改变的原因,既有制度腐败的问题,更有个人经历的教训。不过,我想,还是抱着信任别人的态度处事为好。也许别人不值得信任,包括那些大谈诚信是管理之本的管理学教授都不值得信任。但需要自问的是,自己是否值得他人信任。可能,不管别人如何,我们还是先让别人信任自己;可能,不管自己有多少受骗的感觉或者经历,还是不要改变信任别人的初衷。无论如何,世界还是美好的一面更多些,生活还是光明的一面更强些,因此,在日常生活中,保持信任别人也让别人信任自己的心态为人处事,即使受骗,即使失败。其实,受骗和失败给自己造成的外在损失再大,也比不上改变初衷心态给自己一生造成的精神损失大。为了使自己的生活比较地平和、比较地轻松,为了体会在得到别人信任时才能够产生的感动心情,还是先信任别人,先让别人信任。

地震和非典

“双周夜话”2003年第8                                                             2003423

                                                                              

地震和非典

 

昨天接到通知,作为有关方面防范非典的措施之一,如果我最近有离开上海的活动,应当事先去登记。接到这个通知,我一方面很感动,防范措施做的这么细致;另一方面,我又有一种感觉,是不是做得过分了。

记得1976年,中国的一个天崩地裂年份: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在那年相继去世;邢台、云南、唐山相继地震。也许那一年属中国地震多发年,为防止唐山悲剧重演,各地有必要采取防震措施。因为地震常发于夜间,所以每家搭建防震棚,夜里必须住在棚内。其时我生活在农村,正值夏季,本来露天睡觉便无不可,而且常有几个年轻人拿张席子,到宽阔处聊天,然后昏昏睡去,“不知东方之既白”;但我还是喜欢睡在房里。那时,一到傍晚,若阴云遮空,便有地震之相;倘红霞西起,那一定是地震的预兆。我请假到家乡的城市看望母亲和妹妹。母亲不是强人,妹妹年幼,搭建防震棚本来就勉为其难;城市不比农村,夜间地震,逃出房子和房子夹着的街道不是一件易事。不过,我还是主张住在室内,虽然没有“死了好汉一条,不死一条好汉”的胆气,但中国之大,也许不至于全国到处都会地震的,以此自我安慰,睡觉亦香,早晨醒来也知道活着不完全是侥幸。后来学了点数学,才明白不完全是侥幸的科学说法是全国各地同时地震的概率太小。

唐山地震已经过去27年了。如今出现了“非典型性肺炎”。开始是谣传,拿到别人送给我消毒的白醋还以为人家受谣言之蛊惑。如今越传越真,政府也出面组织防治了。政府出面,谣言顿消。各地、各单位也许为本部职工健康,也许为紧跟政府,纷纷采取措施。措施越严格,防范效果当然越好,况且对下可得子民之谢,对上可获领导之奖,因此乎各项措施竞出,互争峥嵘。据说清华大学为防非典,不准校外人入校。清华是何等高校,尚且如此小心,其他学校自然必须更加严格,方能够在防治非典的战场和欢庆胜利的会场上得一席之地。

    防范非典,与防范地震自然不同,本应以增强身体素质、提高免疫力为要义。紧急关头采取特殊措施是必要的。况且中国学校有大门,人员有组织,比起别的国家,防范起来简单得多。不过,就象1976年不会到处发生地震一样,2003年也不至于到处出现非典。大张旗鼓完全应当,适度措施更为必要,但谨小慎微恐怕不必。就我而言,自忖还是以平常心待之为妥,在这段时间内多点个人卫生,多点休息,多点安静,多读点书,便近乎足矣。

五月的夜晚

“双周夜话”2003年第09                                                           200356

 

 

五月的夜晚

 

五月的深夜,我走在小区外的人行道上。风轻轻地吹着,柔和地掠过我的脸面;马路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习惯了噪音和废气的耳朵和鼻子享受着久违的轻松。没有月亮,淡淡的路灯似乎更加平和。

五月的夜晚,应当是一年中最舒适惬意的夜晚了。

这时,从对面人行道上走过来一个女孩,走在我的前面。她的步伐不象散步,也许是夜班,也许是朋友聚会,这么迟才回家。突然,她轻轻地跳起来,好象要摘一片树叶玩耍,也好象要抚摸一下树叶,那身影,那姿势,无声无息,但却给本来无声无息的春夜带来了生气,恰如画龙点睛,春夜一下子舞动开来,世界一下子完美了。

我突然感动了,原来,把世界美丽起来,是如此地容易。一个无意的动作,一个欢喜的蹦跳,就会让世界美丽起来。

我也想摘一片树叶,摸一下小树。

但我的手停在了半空,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树叶上树干上满是灰尘,只有在雨后的短促时间内,它才有幸展现自己那令人类心旷神怡的绿色和苍莽深重的褐色。

前面的女孩已经走远。

我突然怅惘了,让世界美丽起来,并不那么容易。如果在我的身后,有一位类似我的心情的人在散步,他是无法欣赏到我刚刚感受的美丽的,因为我没法让自己欢喜地亲抚树叶,没法把生命赋予春夜。

我是理智的,我要估算树叶带给我的灰尘,我只有在了解成本和收益后,才能决定是不是应当摘一片树叶来欣赏。

前面的女孩这么晚还在这里走,应当也是这里的居民,应当也知道树叶上的灰尘。

但她还是高兴地和树叶玩耍。

    也许,让世界美起来,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理智。

创造历史的易和难

“双周夜话”2003年第19期                                2003年10月28日 

创造历史的易和难 

创造历史往往很容易。 

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向教职员工公布了财务状况。我不知道,在高校内的专业学院、系所成为具有财务自主权的独立财务单位以来的中国历史上,这是不是它们第一次公开财务?如果这样的话,创造历史不免太容易了。哪一所财务独立的高校能够公开财务,它也将创造中国历史。哪一位官员或者政府机关能够公开自己的财务,他或它也能够创造中国历史。中国历史在公开化、制度化上的空白太多,所以,几乎每一个有权的人、有权的机构都能够在这方面做一点开创性的工作。 

但创造历史往往又非常困难。 

为什么在每个人都承认公开财务必要性的时候,财务又不能够公开呢?许多单位的重大事项不能够向职工公开呢?据说,最重要的理由是需要征求上级的同意。而我们知道,上级机构本身往往还没有公开它的财务,甚至没有近期公开的计划,那么,上级的“同意”是很难的。可是,问题在于,为什么需要上级同意呢?财务向本单位公众的公开,或者是向社会的公开,这两者都不需要上级和外人的同意。只要本单位人员有要求,只要按照市场经济的要求做,只要当事人确实想制定一个公正有效的办事制度,公开就是必要的,而无须得到其他人的批准。 

在中国,有权者很容易创造历史,而他们不能够创造历史的困难,可能还是马克思所说的他们心中那种“最激烈、最卑鄙、最恶劣的感情”。马克思在为“资本论”写的序言中指出:“政治经济学所研究的材料的特殊性质,把人们心中最激烈、最卑鄙、最恶劣的感情,把代表私人利益的复仇女神召唤到战场上来反对自由的科学研究。例如,英国高教会派宁愿饶恕对它的三十九个信条中的三十八个信条进行的攻击,而不饶恕对它的现金收入的三十九分之一进行的攻击。”我们知道,英国高教会派之所以能够饶恕对它的信条的攻击,是因为相信这些攻击影响不了它的会众,但对它的财务状况的攻击会却会使它丧失人心并引起法律上的追究。在英国(即使在那么“黑暗”的早期资本主义时期的英国),由于有制度,所以高教会必须聘请检查人员来检查它的现金收入,向它的会众公开财务,以便反驳对它财务的攻击。而正是在这篇序言里,马克思赞扬英国检查人员的“内行、公正、坚决”。有了制度,再有了这样的检查人员,即使有权者怀有最激烈、最卑鄙、最恶劣的感情,他们也无法采取激烈、卑鄙和恶劣的方式,而只能够根据法律和规范来争取自己的个人利益,这就象在英国,由于制度,由于一批“内行、公正、坚决”的人维护研究自由,反对马克思经济理论的人再激烈、卑鄙、恶劣,他也不能够限制“资本论”的出版和传播。因此,在那些地方,也许确实到了“历史的终结”,没有创造历史的机会了。而在中国,我们现在既乏制度,又少“内行、公正、坚决”的检查人员,所以,在制度建设上创造历史的机会还很多很多。我相信,只要有权者能够唤醒自己心中“最勇敢、最神圣、最美丽”的感情,以内行、公正和坚决的行动去做,他们就会创造历史。

神舟五号:中国与世界

“双周夜话”2003年第18期               2003年10月14日

神舟五号:中国与世界

    报载神舟五号即将发射升空。这是中国第一次发射载人飞船。我衷心祝愿这一次发射成功。

这次发射将产生中国第一位宇航员或第一个宇航员集体。在太空中,这位宇航员将向翘首仰望他们的我们以及全世界人说句什么话呢?为此新浪网在征集网民的意见。 

人类第一位(前苏联)宇航员向我们说过什么,好像已经被(至少是不生活在前苏联的)我们遗忘了。不过,1969年7月21日,第一位踏上月球的宇航员阿姆斯特朗,向着全球亿万通过电视和广播关注这一历史性时刻的人们说了一句话:“对于一个人来说,这是一小步;可对人类来说,这却是一个巨大的飞跃”,却流传下来了。

    1969年的我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已经养成了读报的习惯。可惜的是,那个历史性时刻对我和所有普通的中国人是一个禁忌:也许因为那是美国人第一次登上月球,所以这个消息没有出现在中国任何新闻媒体上,尽管阿姆斯特朗虽然没有提到中国,可也没有提到美国。

    国内媒体过了多少年才开始提到人类、而不仅仅美国人的第一次登月,暂时还无暇查证。但今天,我们都开始跳出了“中国”的圈子,开始心平气和地谈论比如微积分的建立、学校的出现、计算机的发明等不是中国人创造的人类成就。然而,中国第一次载人太空飞行毕竟是一件大事,作为中国人很难不激动,因此,网民们所建议的中国宇航员对地球万千大众的话,多数也是祖国伟大、民族复兴等。

    确实,中国人为自己的宇航事业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据说仅仅这一次神舟五号就耗资24亿美元,而神舟五号上天本身就足以表明中国的强大。每个中国人都为祖国的强大而自豪。但是,没有神舟五号,我们的祖国仍然伟大。我们民族的复兴可能更重要地表现在贫困人口的减少和贫困者的个人尊严被尊重上,否则的话,四十年前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成功就表示了中国民族的复兴,而用不着今天的神舟五号来承担这个民族使命了。另一方面,神舟五号上天不仅仅是向全世界展示中国强大的,甚至不是为了显示中国强大的,因为绝大多数国家的国力从来就比不上中国;少数国家强于中国,但没有他们对神舟五号项目提供的部分关键技术,没有那些国家的许多人是为了人类而非他们的国家才建立的现代科学,没有那一些人的探险和失败,也不会有现在的神舟五号上天。太空活动尤其具有人类共同体的性质,所以,在神舟五号顺利升空的激动时候,如果我们中国人首先想到的是人类,而不仅仅是中国人,中国宇航员对地球上的所有人说的话,也许才不会很快地被世界大多数人遗忘;中国融入世界,也才更象是为了对包括中国人自己在内的人类做出更大贡献,因此,如果中国宇航员真的要对我们说什么的话,我支持他(们)使用网民提议的“世界和平才有这一刻”或类似言语。

信任别人

双周夜话 200316                                      2003-09-15

信任别人

   刚刚一位同学看到我的网页,发现很容易就可以留言,感到惊讶,这样太危险了。她问我如果别人用我的名字发留言怎么办。我说信任别人吧,还是要信任别人,信任这个世界。 

是的,我不能够排除别人用我的名字发留言到我的网页上,也不能够阻止别人用我的名字发留言到其他网页上。什么人能够阻止这样的事件发生呢?我想没有人能够阻止。在网络这个自由的虚拟世界里,甚至在不很自由的现实世界里,都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这样事情的发生。即使法律也无能为力,因为法律对不严重的“假冒”留言不会处置。对严重的“假冒”留言,要找出假冒者,却又不是一件易事:而无被告,法律不会受理。 

其实,无论在网络世界还是在现实世界,关键还是信任。信任别人,信任我们周围的人,信任我们日常接触的人,信任我们第一次接触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需要美味的饮食和得体的服装,但我们最需要的是别人对自己的信任。只有信任才能够使我们心情平静,才能使我们心绪踏实,才能够感受到世界的美丽和生活的乐趣。 

但是,如果我们要得到别人的信任,我们首先应当信任别人。一个不信任别人的人是无法得到别人信任的。当然,我们信任我们的朋友,我们信任我们的家人。但是这些还不够。我们应当信任人,信任这个世界的所有人,这就象教徒们敬仰上帝并且把其他人都当成与自己一样的上帝子民来信任一样。我虽然不是教徒,但信任大家,信任每个人都有“性本善”的一面,相信只要我们大家互相都给别人更多一些信任,我们每个人就会更多地表现出自己的“本善”,我们自己也才能够得到别人的信任。 

生活的经历告诉我,信任别人的前提是相信别人都是好人,相信世界的美丽和生活的乐趣。如果我们除了少数家人和朋友外,不信任别人,假设别人都是坏人,那么,这个世界,这番人生对我们便失去了意义。我们将会生活在恐惧之中,打电话不愿报自己的身份,怕对方是坏人;写文章不愿意讨论,怕被人剽窃;遇人先揣摩对方的心思,防止上当受骗。这样,我们也许能够把自己保护好,但世界在我们心目中却变得无比困难,生活便使得我们心力交瘁。自然,我们可以把这一切都归之于别人不值得信任,我们可以举出大大小小的例子来证明别人之不值得信任。当然,这些例子都是确切的,在生活中我们确实需要谨慎和稳重。可是,所有这些别人不值得信任的例子加起来也不足以证明我们日常接触的大部分人是不值得信任的,不能够证明我们周围的人文环境的险恶。如果我们换一种心态,我们首先信任别人,即使在自己因此而受窘受难的时候仍然相信人间的美好,那么,我们将会获得别人的信任,将能够体会到生活的价值。

人权、人的动物权利

“双周夜话”2003年第6                                                             2003325

 

人权、人的动物权利

 

人权这个概念,如今已不新鲜。有次见到亲戚问正在写信的中学生的孩子信写给谁,中学生一扭头,要保密,这是人权。其实,不满18岁的孩子,既不能够承担自己行为的完全责任,也还不能够行使人的完全权利。但知道了人权这个概念,总是一桩好事,要明白,10年前的1993年,人权还是一个“资产阶级”的概念。

人权有很多内容,例如与人的动物性质直接关联的权利,与日常人际关系直接联系的权利,象通信保密权,有社区生活的权利,当然还有政治上的个人权利。但从人权概念传入中国起,中国人似乎就把它理解成人的动物权利。因此,近二十年来,中国人做为动物的个体权利的恢复速度,恐怕在全世界能够名列第一。首先,大多数中国人的温饱问题基本解决了。做为一个动物,中国人能够吃饱饭、穿暖衣了。二十多年前还不行,那时,即使一个农民生产的粮食够吃,他也得先交给国家;国家留一些给他,让他充饥。所以,动物的觅到足够食物就能够吃饱的权利,人还没有。据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森的饥荒仅仅出现在专制政府的命题,可以从这里得到解释。二十年前,我在北京读书,口袋里的钞票没有几张,但粮票有好几种:米票,在食堂买米饭用的;面票,买馒头用;杂粮票,买窝窝头用。现在这些票证都成了历史。其次,中国人在性关系上的动物权利也恢复了,而且一下子几乎恢复到几千年之前。二十年前,我在大学时,大学生还不允许结交异性朋友,婚前性行为更是了“流氓行径”。如今,中国人不但挣脱了婚姻对性关系的规范,而且超越了情感对之的约束。从非正式制度的角度看,动物遇到异性便能够交配的权利,在中国的媒体上已经得到认可。从正式制度的角度看,美国的拉斯维加斯对婚姻登记还有个户口登记天数的限制,德国对离婚申请还有两年不处理的等待期,号称在传统上最重视家庭的中国,如今则是报了户口第二天就能办婚姻手续,提出离婚两个星期就能拿到离婚证。第三,中国人的动物行为权利也恢复了。动物通行的规则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今天这个规则在中国堂而皇之地大行其道。强者一会把一所中学变成民办,一会把一笔资产转到外国;弱者或投机附炎,或钻小空子,以求生存或求从强者处得些许余羹。

       动物求的是生存权。人的要求当然不止这些,否则“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的故事不会流传至今。中国人现在跨过了温饱阶段,正要建设小康。小康不是动物的概念,它仅仅属于人。看来,中国人“人”权的恢复已经有望。但就象驯化动物那样,中国“人”权的恢复可能首先要求每个人尤其强人对其动物权的节制。

就任经济学院院长时的讲话

“双周夜话”2003年第10                                                             2003522

 

 

就任经济学院院长时的讲话

 

 

今天,学校任命我为经济学院院长。在接受任命的时候,我非常感谢学校对我的信任,感谢经济学院各位教师对我的信任。

       同时,我明白,正是由于市场经济的发展,由于我校其他院系对加强现代经济学的要求,才有我担任院长的可能性。在院长的任上,我愿意为各位老师服务,为学校和学校其他院系服务。

       三年前,在经济学院成立会议上,我讲了三个问题:

      A、教师进修

B、学术气氛

C、公开化

这三个问题现在仍然是重要的。尤其是第三个问题,直接关系到制度建设。我接任之后,将首先了解现有制度,适当的将保留,不适当的将修改,没有的将建立。我希望在全院教师的共同努力下,经过一段时间,在学院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制度。

但今天,我想提出新的任务,这就是经济学院的转轨,是经济学院的教学体系全面转移到现代经济学基础上。

全面转轨到现代经济学上意味着

1.  设计新的教学体系

2.  各门课程都讲授国际上的主流思想和新的发展

3.  各门课程增加分析的成份,研究生课程增加研究的成份。

转轨牵涉到经济学院的所有专业,从思想史、经济史到关于中国、外国现实问题的所有课程,都需要转移到现代经济学上来。当然,经济学院还有一部分带有政治课性质的教学任务,但只要不是或者不完全是政治课,都应当改革,包括对马克思的研究,对当代马克思主义的研究,都需要转轨。通过转轨提高教学水平。而教学水平提高了,科研水平才可能提高。

转轨是个渐进的过程,计划三年左右完成。经济学院将采取措施,帮助教师转轨。这就是教师进修的问题。经济学院今后的工作,将以教师进修为重点,采取国内外进修、聘请学者讲学、教学研讨等方式,帮助教师提高现代经济学的理论水平。在转轨过程中,教师会有调整,但我将保证现有教师第一,进人第二。对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教师来说,关键是自学。各位教师只要愿意学习,便有希望通过转轨,达到高一级的理论水准。

       转轨也需要制度,做到有序转轨。制度要保证学院重大事务和财务公开化。同时,要提高制度执行的强度。制度是约束人,首先是约束领导者的。我做为院长将自觉受制度的约束。如果各位教师对我有意见,可以用各种形式随时提出。不过,领导者有规则地卸任,是群众能够大胆提出批评意见的前提,也是制度能够有效执行的前提。这里,我谨表示在三年任期结束时,我不谋求连任。

       我相信在学校领导下,在各位老师的支持下,经济学院的转轨任务将顺利实现。

 

2003513

夜深的对话

“双周夜话”2003年第1                                                               2003116

 

夜深的对话

 

明天又是双周的星期二。

2002年的第一天是星期二。那一天我为自己的工作建立了独立的网页。为了避免许多网页内容面貌长期不变最后不疾而终的结局,我决定从那一天开始,用每两个星期写一篇短文的方式来保证网页的常新。而由于我习惯于深夜工作,因此名之为“双周夜话”。

既然是话,总有一个对谁而言、与谁而语的问题。天南海北、大洋彼岸;百步之遥、咫尺之距,都有知心的朋友可言可语。但夜深之时,苍穹之下,万籁俱寂,似乎却是外与上天、内与心灵对话的时机。上天总有太多的神秘之处,是我今生不可能理解的。宇宙之外又是什么、大爆炸之前的时间如何计算、类人猿为什么会在东非首先直立起来、大脑细胞的电运动能否区别出我思考的是经济问题还是数学问题,都是我不可能知晓的。就我自己的专业而言,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出现是不是纯属偶然,腐败是否中国文化的必然现象,统计资料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证实工资和农业土地制度的关系,亦是很难甚至根本不可能说清楚的问题。至于反躬自问,回归内心,情感的空间似乎比宇宙还辽阔。什么是人生?平民的人生和名人的人生哪一种更值得?善良的人是不是对自己都很残酷?爱是什么?爱上帝、爱世界和爱某个具体的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也都是没有任何令人满意答案的问题。即使我们对某个问题有了一定的解答,这些解答反过来又将导致更多的新问题。无论科学怎样发达,无论大脑怎样聪明,人类大概只能窥视茫茫宇宙的一星半点,探究短暂人生的几个片段。世界有太多的奇妙,人生有太多的奥秘。这些奇妙,这些奥秘,虽然可以和朋友一起讨论甚至争论,但它们也许更适合和上天对话,与心灵言语。夜深之时,苍穹之下,在静谧中感受搏动,在安宁中体会博大,自然而然生发出对宇宙的崇敬,对人生的热爱。“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因此而有所感受,有所“话”。所以,我的双周夜话,是写给自己的,是通过与上天和心灵的对话,澄清自己的想法,并记录以备忘。至于对错正误,则不在我的考虑之列,因为我还不敢确定思想是否有对错正误之分。

 

                                                                       2003113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