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尊重学者

“夜话”2005年第4                                                                2005712

 

 

请尊重学者

 

 

网友“落叶无痕”在中国经济学教学科研网上对翻译质量指名道姓地提出了批评 (参见http://bbs.cenet.org.cn/dispbbs.asp?boardid= 92504&ID=73199 &replyID =73199)。翻译质量问题完全应当呼吁。译者的自律、出版社的自律,以及公开的舆论批评,甚至监管,都值得我们考虑。在这里,指名道姓的直接和公开批评是最重要的。它是译者和出版社自律的最重要保证,也是监管者自律的最重要保证。因此,我对落叶无痕的公开批评表示支持。

 

落叶无痕同时批评我为王根蓓翻译的《高级宏观经济学》所写序言中对该书翻译质量不负责任的褒奖之词。我完全理解落叶无痕的感觉,我只要在书架上看到这本书,自己也会汗颜。考虑到这里涉及的是中国学术制度和民情民俗的基本问题,而非仅仅王老师个人的不当,我决定澄清一下。王老师是上海财经大学三、四位最先从事高级经济学教学的老师之一。她自学和教学非常辛苦。我愿意支持她。因此,她请我作序时,我很快答应并写完发给她。我了解这本书的英文版,但我没有读过出版前的译稿,所以我的序言对译稿质量没有做任何评论。《高级宏观经济学》翻译出版后,我看到我的序言被加上了正面评价译稿质量的文字,立即向王老师提出质疑,王老师向我表示道歉。今天,我在这里向落叶无痕和其他读者道歉。我没有事先要求阅读译稿,没有事先向王老师特别强调我未读译稿从而无法对译稿质量表态,这是我的疏忽。如果不是落叶无痕“指名道姓的直接和公开批评”逼使我公开表态的话,我可能仍然不会澄清这件事。为此,我向落叶无痕表示感谢,并且特别感谢网络提供了一方自由天地,让“指名道姓的直接和公开批评”有了可能。

 

不过,我澄清这件事,决不是对王老师个人提出指责:王老师也是目前制度的受害者。我想提醒的是国内不尊重学者个人的风气。就我自己的经历来说,除了这次序言改动外,至少还有三件值得一提的事情:

 

1.1998年《经济研究》杂志对我的文章“中国经济长期发展的一种可能机制”的改动。它至少造成了该文文献引用的不规范,而这是我经常要求学生避免的。

2.2002年上海财经大学用我的名字和文章申请上海市邓小平理论宣传和研究奖(并且竟然得奖)

3.2005年同济大学用我的名字申请博士点。

 

所有这些都是在我完全不知晓的情形下发生的。考虑到现代通讯技术的发达,我不能不表示遗憾,对那些“荣誉”不能不表示拒绝。可更奇怪的是,很少有人发现这里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很少有当事者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检讨的地方!!这就使我不能不思考中国学术制度和中国民情民俗的基本问题。

 

谈论中国学术制度和民情民俗问题不是这篇短文的任务。在这里我仅仅想就学者的个人名誉问题说几句话,并且顺便向我过去工作的上海财经大学、现在工作的同济大学同仁们进一步说明我为什么表示遗憾。大家知道,学者之所以必须自律,公众之所以认为学者能够自律,就是因为学者留下的文字是可以对证的,学者留下的文字和其行为是可以对照的。学者是有知识的人。每一个普通公民可以像孔夫子说的那样,期望学者“行有余,而后学”,即不但有知识,而且首先有良心有道德。可仅仅有知识(这是学者之所以能被称为学者的原因)这一点,就剥夺了学者以“不懂”、“不知道”来为自己良心辩护的权利。一位在机关工作的朋友对我说德国肯定禁止读《资本论》的时候,我知道他缺乏知识。若一位学者说这样的话,我只能认为他撒谎,因为我不能说他无知,也不能说他不懂不知处慎言的道理。所以,学者写错的文字、做错的事情,是不能够用任何社会的、强权压迫的、功利的、世俗的理由来辩护的:他们对自己的错误必须负有个人良心和名誉的责任;白纸黑字,又使得学者无法像政治家、企业家、其他公民那样用事实不清为自己辩护。正因为如此,学者的名誉是透明的。

 

学者名誉的另一个特点是个人主义。学者的观点是他们个人的,学者的文章著作是个人署名的,民众和历史记得的是他们个人的名字。尽管他们的成就或失败有许多人的功劳与责任,但他们的成就或失败首先仅仅是他们个人自己的成就或失败。集体创造、集体堕落或者说集体责任,不适用于学者。巴金1949年以前的成功是他的个人成功,任何其他人对他成功的贡献都很次要;同样,巴金1949年以后的失败也是他的个人失败,无论毛泽东的专制还是周恩来的引导都远远不能抵消他的个人责任。这就是学者的个人性。学者是以个人人格和知识立身于世的。学者是以个人身份参与历史的。在中国历史上,孔子、李白、曹雪芹、马寅初,在国外,卢梭、牛顿、爱因斯坦、凯恩斯都是以个人身份创造历史的,他们和某个单位、某个政府、某个国家本质上是无关的。孔子多次出国甚至要出海,卢梭曾是法国政府追捕的要犯,可今天中国和法国分别把孔子、卢梭列入本国和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中。所以,学者的个人名誉独立于任何其他集体名誉和他人名誉,独立于例如家庭名誉、单位名誉、政府名誉、民族名誉、国家名誉、主义名誉甚至人类名誉(尤其在强权者把自己利益与这些名誉混同的危险仍然存在的时代里)。

 

学者名誉的透明性和个人主义特征,在促使学者自律的同时,也要求社会其他人尊重学者的名誉(学者自然也应当尊重他人的名誉)。一个个人、一个单位、一个政府的利益无论多么正当,都不应当以自己的利益来要求学者,不应当要求学者扭曲自己来服从其他个人的、单位的、政府的利益。由于知识的有限性和观察角度的局限性,学者会犯判断错误。但这样的错误却是社会应当公开批评但必须容忍的。为什么社会应当容忍学者的判断错误,应当给学者发表错误判断的机会?这里的理由就是学者在单位、政府利益前的个人独立思考以及与此相联系的个人责任,比起他们判断的正、误本身重要得多。用他们的判断错误来否定他们的独立思考,社会就容易失衡,文化就容易窒息,单位、政府、国家的错误就容易发展到极端。这样的教训,对我们中华民族是太深刻了。从历史上看,学者的判断错误尽管经常发生,但对学者声誉没有严重的影响。相反,学者声誉的毁灭或者严重损害,几乎全是因为他们个人良知的错误。学者有知识。就像巴金,1949后的他不可能突然丧失文学史的知识。落叶无痕之所以因为我对罗默《高级宏观经济学》的上海财大翻译本的褒奖而起鸡皮疙瘩,根源在于他不相信我缺少翻译知识。因此,如果一个学者的判断错误使他人有理由认为不是其知识的问题(更不用说学者还自诩为有知识的人),学者就会受到公正性或非功利性怀疑,学者的名誉才真正会受到损害。毫无疑问,学者的名誉首先建立在学者的自律上。但同时,社会对学者名誉的尊重,社会不从其他方面“无意识”地损害学者的名誉,包括不用制度方式(例如每位教授每年应当发表多少文字或者获得多少科研经费的要求)或非制度方式“无意识”损害学者声誉,也是非常重要的。我强烈地希望社会(包括个人、单位、政府)尊重学者的文字,尤其是出版社、杂志、报刊尊重学者的文字,因为这是学者的根本所在;我也强烈希望社会尊重学者的个人行为尤其是他们与学术相关的个人行为,尊重他们姓名的使用权,杜绝在他们不知晓的情况下使用他们姓名的作法。

 

附:落叶无痕的批评 “上财翻译的两本LJ!!!”

 

  我们这个学期要学习高宏和高微,老师推荐我们直接购买英文的影印本,据说说的夸张点,中文的翻译比用“金山快译”译出来的还差。无奈兄弟们E文不好,还是弄来中文版对照。结果差点被气的吐血。

 

  翻译的真的实在是让人无语。大家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拜读拜读。

 

  高级宏观经济学第二版 戴维罗默著 王根蓓 陈雷

  高级微观经济理论 杰弗瑞 A 杰里 菲利普J瑞尼 王根蓓 朱保华

 

  胡景北先生给高宏中文版做序。看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译介国外学术著作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特别是在学术浮躁甚嚣尘上的今天,从事翻译这项冷寂的事业,需要非凡的毅力与耐心。我的同事王根蓓能出色的翻译出《高级宏观经济学》,其中的甘苦只有内中人才能体味,其为学为人的坚毅与执着实属难能可贵,这也正是我乐意为她的译著做序的原由”

 

参见:http://bbs.cenet.org.cn/dispbbs.asp?boardid=92504&ID=73199&replyID= 73199

学术机构企业化:学术腐败的一个源泉

双周夜话”2002年第8

200249

 

学术机构企业化:学术腐败的一个源泉

 

 

纵看古今,横观中外,今天中国学术界的一大特色是学术机构的企业化。这是中国继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展开政府机构企业化以后,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重大改革举措。从此,中国的学术机构进入了创收、分红、扩建、进一步创收的怪圈。经济目标成了学术机构的首要目标,经济利益成了学术机构的首要利益。学术机构不但在核算货币成本和收益,而且在用预期货币净收益指导自己的活动。由于这一变化是“有计划”的改革产物,由于它和现行制度、现行社会风气相吻合,由于中国学术机构本来就很少自己的独立传统,因此政府一改革,各方都照办,甚至竞争性地你追我赶,不赶上对方自己就失败,于是造成了全国规模的、席卷(几乎?)所有学术机构的企业化浪潮。二十一世纪初期的中国,好象没有一所高校不把创收放在首位、好象没有一位手握创收权的校长、院长、系主任不在紧张地考虑创收。学校即企业的现象在古代有,在当今的外国也有,但都不成气候。古代,孔夫子办私学、朱夫子办书院、朝廷办京师大学堂,都没有办成企业。外国,德国政府办大学、美国私人办大学,也都没有办成企业。当然,德国禁止把大学办成企业;美国允许把大学办成企业,但美国占主导地位的私立大学都不是企业。美国几百所研究型大学没有一所是企业化大学。像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MIT)、斯坦福大学等学校的规章制度和美国有关的法律已经禁止它们走入创收、分红、扩建、进一步创收的怪圈。所以,说学术机构尤其是大学的企业化是当今中国的特色,是有一定根据的。

 

古代和外国的学术机构不是企业,又是什么性质的单位呢?它们是中国的学术机构在名义上的注册性质“事业单位“。事业单位和企业的区别在于后者是盈利性机构,前者是非盈利性机构。事业单位的特点是它的非经济性目标,而可观察的关键指标则是事业单位职工尤其负责人的个人收入和该单位的经济效益脱钩。用更正式的语言说,事业单位是非盈利机构。如果它有盈利,这些盈利只能用于非盈利的用途,而不能他用,更不能够分红;即使分红,分红量也很小。因此,事业单位的个人收入都是公开的。在这里,谁是事业单位所有者的问题无关紧要。一个事业单位可以由政府办、团体办或个人办。但在中国,大学名义上“还”是事业单位,享受着事业单位的优惠,而不承担企业的责任和受到社会与政府对企业的监管。可是,中国大学创收的目的,首先是分红。在大学内部,则是如何分红的问题。于是出一份考卷多少价格、一场监考多少价格、一篇论文多少价格、一节课多少价格,都成了改革措施。学术工作实行了计件工资制,学者成了普通劳动力。国有学校的利润既然不需要像国有企业利润那样上缴国家,也就成了学校经营者的红利,以及了解这些红利的办事人员的额外报酬。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才能理解当今中国学术机构创收的积极性。只要政府给政策,或者只要政府容忍、或者只要和政府可谈判,学术机构就可以自己经营,自己营销。产品是市场急需的,卖得出高价的,也就是科研项目审批中的那一条“能创造经济效益”的;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比如高校往往比学者本人更热衷于比如博士点、博导等名誉,理解为什么有人把在学术界向上升的第一条途径列为“借东风:你不上、学校还要推你上。因为你上了以后,学校才好营销:学校要借你铺出一条新的财路。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学术机构“还”想维持自己的学术形象,学术腐败也就无法避免了。

从纪念胡寄窗先生想起

“双周夜话”2003年第20期                             2003年11月27日

从纪念胡寄窗先生想起

   今年是胡寄窗先生诞辰百年。胡寄窗先生经历了几乎整个二十世纪中国的大小变动,一生具有传奇色彩,但胡先生最为人称道的是主导创立了中国经济思想史学科,建立了中国经济思想史学会,培养了一批中国经济思想史人才。中国古代经济思想能够受到国际学术界的重视,很重要的原因也是胡先生的挖掘和研究。 

我上大学的时候,讲授中国经济思想史的教师很希望我能够成为这门学科中人。但我没有遵照师意,很抱歉地走了另一条路,和经济理论结上了姻缘。今天,在纪念胡先生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责任。中国古代经济思想就和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一样,永远值得我们自豪。但我们今天能够留下什么经济思想、经济学说,值得在我们作古后,在比如二、三百年后,让那时的中国经济思想史学者来挖掘、来整理呢?我走上的道路,是一条应当为思想史学科的后来者提供学术资料的道路。如果走上同一条路的人们包括我自己不能够做好工作,那么,后人对今天经济思想史的研究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从这个意义上说,走上经济理论研究的人,应当做的事情是承续经济思想的历史和继续创造历史,而把功过与否,让给以后的思想史学家来评论。 

在经济思想上创造历史是困难的,尤其在中国和世界结成一体、从而以往经济思想史研究中用“国内领先”来表示创造历史的做法不再可行的现代,创造经济思想的历史就更为困难。但如果走上经济理论研究的我们不向自己提出创造历史的任务,我们便容易自满于三流甚至末流水平,容易用个人小环境的恶劣来否认他人对我们的期望。其实,小环境是个人创造出来的。胡寄窗先生在1949年以后的中国,在关心宣教和实用的主流“学者”旁边,在缺乏项目支持、缺少领导重视的环境下,做出了自己的创造性工作,从而把同时代的主流“学者”远远抛在后面。胡先生的事迹再一次说明,创造历史的人也创造让自己发挥作用的小环境。创造这种小环境所需要的条件可能并不多,也许在政府面前保持独立,在社会风气面前保持独立就够了。跟着政府的意向走,研究政府最需要的东西,学者容易失去理论的一贯性和深刻性;跟着社会风气走,不愿意落伍于时髦,学者容易失去作为学者特征的气质和立场。如果这样的话,即使有资金支持,即使有领导栽培,即使有权力在握,风风光光,小环境不可谓不好(虽然也不可谓不劣,因为资金总有短缺,栽培总是不够,权力总是不全),但与创造历史恐怕无缘。胡寄窗先生总结的古代思想史证明了这一点,胡先生诞辰百年来的思想史也证明了这一点。在纪念胡寄窗先生的时候,这一点尤其明显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使我无法回避,不得不写下这里的几句话。

还是说一说好

“双周夜话”2004年第24                                                         2004129

 

 

还是说一说好

对“不说也罢”朋友留言的一些回应

 

不说也罢:

  朋友,“不说也罢”有时很必要,但有时又必须说。你说出你的感觉(即使不算观点或者成型的理性思考吧),就能够逼使别人把他的想法明确起来,因为一个人的想法使别人感觉不好,这个人就得进一步解释自己的想法。所以,说出你的感觉,往往是必不可少的。

  读了崔之元评论朗咸平的文章你的问题是,经济学家众说纷纭,你到底相信谁?在你还无法相信自己的时候,你确实有这个问题。什么时候你能够相信自己了,你才能够对纷纭的众说做出判断。这就是古人说的六经注我和我注六经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你要的是思考,而不仅仅是阅读。最重要的是思考。我在和学生的交往中深深感到这一点。在相似的年龄段,我读的书比我现在的年轻朋友们少得多,业余时间也少得多,但我做了一些思考。所以,朋友,思考吧,不管你思考的结果是什么,不管“舆论一律”的要求是不是限制你发表和交流你的思考结果。要明白只有思考后才能够知道你有没有值得发表和交流的思考结果。

  联系到你的问题,我想说一说的是:

  1 都是国外的理论?

  问题是,我们有中国的理论吗?如果有,是什么呢?如果没有,我们需要中国的理论吗?如果需要,那么印度、越南、坦桑尼亚是不是都需要他们各自国家的理论呢?

  自然,这牵涉到对理论本身的定义。但无论如何,呼吁中国理论、中国经济学,本身便是值得怀疑的。另一方面,考虑到中国占世界的人口比重,考虑到中国的重要性,如果一种理论不能够在其框架内解释中国的基本事实,这种理论可能从严格意义上还算不上理论。就此而言,在欧美出现的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法学理论,就有了一个应用到中国、印度、阿拉伯世界等主要民族、主要国家的问题。如果它们在其中任何一个主要民族中失败,我们就有必要突破它们的框架去设想新的理论,或者得承认一种过去赞誉马克思主义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不存在。但这里的问题是:

  a. 我们了解在欧美出现的那些理论吗?

  b. 我们会应用那些理论吗?

  c. 我们即使了解/会应用,但结果肯定是五光十色的。于是:我们的结果丰富了还是突破了西方的理论?

  这里不需要民族主义。如果一种理论在中国最早出现,我们当然希望它能够应用于全世界;同时,别人也是这样的愿望。这都无可指责。 某一个确实正确的理论总是由某个人创立的,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要求这个理论只能由中国人创立,就像欧美人、阿拉伯人也没有理由要求某个理论只能够由他们民族中的某个人创立一样。

  在二十世纪的世界上,欧美人形成了自己的所有权理论和企业管理理论,包括国有企业和私有企业管理的理论。无论从晚清算起,还是从计划经济时期算起,中国人努力了很长时期,还是没有自己的系统理论。能不能建立起自己的系统理论?在二十世纪后,人们必须熟悉世界上的现有理论,然后才能够讨论建立自己的理论。这就给中国人提出了严峻的挑战:熟悉世界。而在这之前,中国人创立理论时只要熟悉自己的历史就够了。当然,一个中国人熟悉了国外理论后,可能就改变了自己原先的中国人特定的思考方式,也就不可能提出中国人的理论了。不过,我还是相信天才的存在。会有青年人把所有其他东西都抛在脑后,在基本熟悉了现有国外理论后,能够一下子击其要害而“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建立起同时能够解释中国和国外的理论,如果国外的理论不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话。但即使如此我们也应当想到那是属于全人类的世界理论我们中国人不应当用它谋取狭隘的民族利益。

  2 前经济学

  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太多地关注经济学入门后的问题,而太少关注前经济学的问题。其实,经济问题仅仅是社会问题的一部分,就像对个人来说经济问题仅仅是人生问题的一部分那样。所以,经济学是以公认的社会准则、人生准则为前提的。正是在其基础上,经济学展开自己,并从而使在经济学指导下的经济问题的解决符合社会或人生的目的。

  崔之元先生的文章批评的现行改制方式,就是抓住了工人和经理、股东和经理之间的不平等,由于其地位不平等,所以他们之间不存在自由契约。那么,为什么他们的地位不平等呢?崔之元就不愿意多说了。比如从工人角度说,在中国是否被承认为市场经济国家的问题上,美国要求中国让工人有独立工会并且发挥作用,才能够算市场经济国家。按照崔之元的标准,美国的这个要求无疑是正确的。 没有独立工会,工人和经理之间就不可能平等,他们之间的契约就不是自由契约。市场经济是以参与者的平等为前提的,没有工会,市场经济的前提也就不存在。

  因此,崔之元的问题在于他能不能够把他的平等权利观点贯彻下去。如果贯彻下去,那么,就要问为什么中国不能够有独立工会,尤其是中国现在的经济水平、人的文化水平比起比如150年前的英国高得多。我们支持那时候的英国工人结社,为什么禁止现在的中国工人结社?崔之元说中国“中央政府还没有完全被利益集团所操控”,那么,有多大部分已经被利益集团操控呢?是不是中国不准工人结社就是因为中央政府被利益集团操控的结果呢?

  其实,崔之元所说的美国的情况,说到底,是那里大体实现了市场经济所要求的前提,或者是经济学的前提,也就是这里讲的前经济学。无论大陆法系,还是海洋法系,他们能够规范经济的前提,是社会有一个使市场经济得以在公认社会原则和人生原则基础上运转的前提条件。这些前提条件,就是人的平等、自由和在良知前的自律,而这些东西又通过特别同情弱势团体的大众媒介的自由、通过公众的政治自由得到保证。因此,谈论国有企业在外国照样搞得好、谈论国外也实行社会分红的时候,崔之元和我们大家不应当忘记那里大体存在着前经济学的条件:平等、自由和自律。如果崔之元在这些条件基本上不存在的情况下来坚持国有企业和社会分红,他得到的将是苦果。当然,这一点也表明,把国有企业问题、社会分红问题仅仅看成经济学问题是远远不够的:说到底,它们首先是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

我本来想不说也罢可是仍然和你一样还是说了一些。一个以自由/平等/自律为基础的经济需要大家说话。很可惜freedom is not free自由是要珍视自由的人付出代价来争取和保护的,而“说一说”的代价实在不能算大。因此朋友还是说一说吧。

 

                                                                                               2004129初稿

                                                                                               20041210修改

 

附:“不提也罢”先留言

主题:重提朗顾之争 (2004-11-29 22:56:16)

 

1。经济学家们把我们都搞糊涂了,都是国外的理论,都是国外的资料,我们相信谁?2。许多人都是在国外留学或做访问学者一段时间,拿回一些资料,翻译出版,换回自己所要的职称、声誉等,他又凭借这些声誉去到处讲演、在课堂上指导学生,过着滋润的生活,但这些东西有可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我们到底相信吗?http://www.yannan.cn/data/detail.php?id=4403这是看了崔之元的演讲后的感觉。当然,对于能跟踪国外研究进行时的各位不在之列。

 

参见http://www.hujingbei.net/bbs/display.asp,相应页码。

不凡和不俗

“双周夜话”2003年第14期                                   2003年8月21日

  不凡和不俗 

我在德国的时候,一次孩子在那里的中文报纸显眼处读到一份征婚广告,广告中形容征婚人“不凡”和“不俗”。孩子即问我何谓不凡、何谓不俗。我当时的回答是不凡指一个人的成就杰出,超出了周围人或者社会绝大多数人所达到的水平,不俗指一个人的行为坦荡,超脱了低级趣味尤其是斤斤计较。例子呢,比如作出新发现的科学家,执政可彰的政治家,公认的歌手、运动员,很富有的人,都可以视为不凡;一个人不认同农民不卫生的生活但仍然尊重他们,一个会计发现财务漏洞并可以安全地窃取他人财产时而不为之,便可以称作不俗。不凡的人,大都属社会名流,因其成就而为人知;不俗的人大都属平民百姓,因其自律而难成明星。因此,不凡但俗和不俗但凡的人都很多。不凡又不俗的人当然也有,外国的如华盛顿、爱因斯坦,中国的如孔夫子、陈寅恪,但不多。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不俗的人首先关注内心的充实,往往不那么特别在意为人所知的成就,其次他们只愿意用正当的手段去争取成就,因此不俗的人取得不凡成就、尤其在世时就被公认的成就不多。不凡的人如果首先重视外在的成就,就会非常努力、同时既可能用俗气的方式争取成就,也可能在取得成就后变得俗气,因此取得成就而又不俗的人也不多。 

那么,不凡和不俗如果不能兼得,哪一种更重要呢,孩子问我。我的回答是不俗更重要。宁可舍不凡而守不俗,不可舍不俗而求不凡。为什么呢?我想,因为人最终追求的是幸福。不凡的人虽然风光,但若俗,则幸福之感不多。俗而不凡的人要得幸福,必须具流氓心理,完全以成败论英雄,但这样的人毕竟很少很少;不俗的人可能风光不多,可内心实在,易得幸福,但真的幸福,不俗而凡的人必须具教徒心理,不因别人的成就而自惭形秽。在宗教社会里,这样的人很多,在传统儒家社会里,所谓的君子或知书达理之人,也不算少。在日常生活圈子内,有权或有名或有钱或其中两者竟至于三者都有的,可属不凡;处世公道、正直、不计较得失的人,可为不俗。市井之人却又铢铢较量,则是真正的凡夫俗子。 

在什么社会里,不凡和不俗的问题能够解决呢?我想,没有一种社会制度能够解决这样的问题。任何一个社会制度下,总有一些人比较精明,更多地为自身利益而算计,也有一些人比较善良、正直,容易考虑到别人。一个比较好的制度,应当能够使不俗的人更加努力或者给予所有人努力的机会,同时又使不凡和希望不凡的人必须采用光明的方式去取得成就。就我们个人来说,需要记住的是,在最坏的制度下,也总有不俗兼不凡的人。所以,我们每一个人又不能把自己的俗或凡仅仅归之于社会制度的因素。对自己,对孩子,我想,读书,不为任何实际目的地读许多经典名著,待人不要斤斤计较,处事不要敷衍马虎,可能是个人修养不俗之气质、争取不凡之成就的必要途径。

基本品行和社会制度

“双周夜话”2004年第9                              2004513

 

 

基本品行和社会制度

 

 

将近一年前,我把莫泊桑小说“项链”的读后感发到网上。我的主要观点是“项链”所展示的主人公在人间的阴差阳错面前勇于负责的人生态度,使它成为一篇名作。但由于“项链”的背景是资本主义社会,小说中的阴差阳错又和主人公的虚荣心相关,所以,不少朋友还是习惯于把小说中的阴差阳错和资本主义联系在一起,似乎只是在资本主义下,那样的阴差阳错才发生了,而主人公才需要吃那样的十年辛苦。但我的想法是人的基本品行和特定的社会制度没有多大关系。

其实,为某些不是很必须的用处而向他人借东西、以及借东西后不慎丢失的情形,在任何社会中都可能发生。我们自己就经常向同学、朋友、同事借一些不是非借不可的东西。考验我们生活态度和基本品行的,我想不是借东西,而是象“项链”所描述的不慎也不幸地丢失他人东西后,我们怎么办的问题,是借者此时是否敢于承担责任的问题。这里牵涉到的,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责任感,一种勇气和吃苦精神,而非社会制度问题。人与人的关系是人类的一个永恒话题。任何一个社会内,都有人更敢承担责任,尤其是对自己过失的责任,也都有人更不敢承担这样的责任。人类的文明如果是一个发展的过程,那么,它是不是能够使敢于负责的人在人口中的比率越来越高?好像很难做出肯定的断言,就象很难说我们今天(不管它是什么社会制度)就比1000年前的宋朝人更敢于为自己日常生活中的错误负责一样。所以,在这样一个人生态度或者品行的问题上,我们实在不必把社会制度拉进来,不必把小说中的借非必需物品或者虚荣心说成是资本主义制度的产物,否则的话,从逻辑上推理,我们也应当把小说主人公敢于为自己过失负责的品行说成是资本主义制度的产物,但这显然不是我们的中学教科书想说的。

    人生的态度,一个人的品行,可能不一定与特定的社会制度有关。作为人,而非纯粹的动物,一个个体需要和他人共同生活在社会中,这就产生了基本的人生态度问题。不同的社会制度会给人类个体提供不同的行为激励,因此会产生相应的人生态度与品行问题,但这一点不能够否定人的不随社会制度而转移的基本品行的重要性。孔夫子言论和圣经的精华给我们的正是这些基本品行的教育,所以它们才能历代流传。一个人借东西后原物归还、丢失后赔偿,尤其是承受严重代价后依然心平气和的赔偿,这个人在任何社会下都是值得尊重的。相反,在我们社会中发生的借东西不还、丢失东西后不愿意承受严重代价赔偿的行为,在任何社会制度下都是应当避免的。莫泊桑的作品本来会使我们感受到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应当具备的基本品行,但我们的中学教育不去引导学生注重这些品行,反而把注意力集中在所谓“资本主义下的虚荣心”和“资本主义的金钱至上”上,恐怕是有违于教育的宗旨。

公开性是公正性的唯一保证——关于本人的奖励项目实施细则的一点解释

“双周夜话”2002年第3                                    2002129

  

公开性是公正性的唯一保证

―― 关于本人的奖励项目实施细则的一点解释

 

       200211日,我在建立个人主页的同时,设立了一个奖金项目,奖励第一位指出我的一篇文章和马克思《资本论》之间逻辑矛盾的人。项目实施细则规定,某一批评文章是否达到获奖水平,由我自己决定并在网站上公开说明。这里,由我自己决定对我的文章的批评是否达到某一水准,似乎违反了最起码的公正原则。对此,我想说明一下自己当时的考虑。

在我考虑设立奖金项目的时候,公正性是最重要的因素。但如何才能保证公正性呢?我考虑的结果是只有公开性才能保证公正性。我们知道,网络技术为大范围内的公开性提供了物质条件,因此,要说明的问题主要是为什么需要公开性来保证公正性。我的奖励项目虽然面对全世界,但它目前主要对中国大陆的读者有意义。而恰好在目前的中国大陆,没有公开性便没有公正性。这是因为,第一,今天的中国大陆,没有一个社会阶层能够充当“公正“的代表。你可以在美国、德国甚至中国港台地区任意选三、五位学者来仲裁,公众能够假定他们的仲裁是公正的。在过去中国的乡村,私塾先生通常是令人信任的仲裁者。今天的中国大陆当然不乏洁身自好的学者,但作为一个社会阶层,学者们已经腐败。作为一个整体,他们既不象西方人那样追求“真”,也不再象中国古人那样追求“仁”。在名、利面前,这个阶层的感觉是“穷途末路”,因此不再独善其身。所以,从这个阶层中任意选择三、五位组成一个评奖委员会来仲裁,并不能保证公正性。这实际上也是中国社会科学领域当今那么多奖励项目几乎都不具有公信力的原因,而这些项目的评奖委员会,那一个不是由德高望重的人士组成的呢?第二,我的奖励项目与马克思著作《资本论》有关。在今天中国大陆,“研究”资本论的专家多在温室中成长起来、而且(如果他们自己不痛下努力的话)终生也离不开温室。在那里,他们或习惯于和风细雨的同志式批评,或擅长于义愤填膺的口号型讨伐,与本人追求的学术风气相去甚远。年青一辈的《资本论》研究者中,佼佼者有,但离“德高望重”相距尚远,在整个阶层腐败的情况下,他们无法让公众相信其公正。第三,假如《资本论》有一定之逻辑性,本人的文章也有一定之逻辑性,那么,从众多文章中确定那些指出两者逻辑不相容的文章,技术上不应当十分困难;而上发到我的网页上的时间,又清楚标识了最先指出两者逻辑矛盾的文章。因此,只要把所有参奖文章公开,只要把奖励过程公开,公众就可以判断我的奖励项目是否具有公正性。

当然,即使一切公开,如果作为当事人的仲裁者就是要把奖金发给不应当获奖的人,那么公开性也不能保证公正性。但是,世上还有其他东西能够保证公正性吗?可能没有了。不过,这一切既适用于仲裁者是也适用于他不是当事人的情形。另一方面,如果我们相信世间还多少有公正性可言,相信每个人的心灵深处还多少有一点真、善、美的感觉,那么,一个人在公开场合便可能更多地表现出自己好的一面,更多地顾及公正性。一件事情越是公开,仲裁者越可能公正,仲裁者舞弊的可能性越小。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公开性是目前在中国学术界保持公正性的唯一途径,因此我自己的奖励项目自始至终追求最大可能的公开性,以便用公正性答谢所有的读者。

五月的夜晚

“双周夜话”2003年第09                                                           200356

 

 

五月的夜晚

 

五月的深夜,我走在小区外的人行道上。风轻轻地吹着,柔和地掠过我的脸面;马路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习惯了噪音和废气的耳朵和鼻子享受着久违的轻松。没有月亮,淡淡的路灯似乎更加平和。

五月的夜晚,应当是一年中最舒适惬意的夜晚了。

这时,从对面人行道上走过来一个女孩,走在我的前面。她的步伐不象散步,也许是夜班,也许是朋友聚会,这么迟才回家。突然,她轻轻地跳起来,好象要摘一片树叶玩耍,也好象要抚摸一下树叶,那身影,那姿势,无声无息,但却给本来无声无息的春夜带来了生气,恰如画龙点睛,春夜一下子舞动开来,世界一下子完美了。

我突然感动了,原来,把世界美丽起来,是如此地容易。一个无意的动作,一个欢喜的蹦跳,就会让世界美丽起来。

我也想摘一片树叶,摸一下小树。

但我的手停在了半空,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树叶上树干上满是灰尘,只有在雨后的短促时间内,它才有幸展现自己那令人类心旷神怡的绿色和苍莽深重的褐色。

前面的女孩已经走远。

我突然怅惘了,让世界美丽起来,并不那么容易。如果在我的身后,有一位类似我的心情的人在散步,他是无法欣赏到我刚刚感受的美丽的,因为我没法让自己欢喜地亲抚树叶,没法把生命赋予春夜。

我是理智的,我要估算树叶带给我的灰尘,我只有在了解成本和收益后,才能决定是不是应当摘一片树叶来欣赏。

前面的女孩这么晚还在这里走,应当也是这里的居民,应当也知道树叶上的灰尘。

但她还是高兴地和树叶玩耍。

    也许,让世界美起来,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理智。

再谈无欲则刚

夜话”2006年第2                                                                 2006120

 

再谈无欲则刚

 

大约一年前,我写了一篇短文“学者的无欲则刚”,就自己当年欲发表文章而把明知不该用的词用上,做了忏悔和总结。前几天有匿名的朋友留言,提到这篇短文,认为只有无欲的人才能够不受引诱。我知道这是好心提醒我无欲。在感谢之余,我想就“无欲则刚”继续写点心得。

       无欲则刚,强调的是无欲。人能够修炼到无欲,那是进入上上境界,少数高僧可以,但大众不可。因之,老子提出下策:“不见可欲,使民不乱”,意思是不让大众知道天下可以向往的事情,大众自然安心伏贴。如此,“治大国如烹小鲜”也。毛泽东领会老子建言最为彻底。我年青时,衷心地认为生活在毛泽东时代的中国是最幸福的,因为按照毛泽东的最高指示“忙时吃干、闲时吃稀”,还能够吃得半饱,比起生活在水深火热的资本主义国家中的人民,无论怎么高呼万岁都不能够表达对毛泽东的感激之情。后来国门开了,老百姓见到外面那么多可欲之物、之理、之情,焉能不乱?乱中反思,才明白原来是毛泽东权欲太过。只可惜老子没有在其书上标明“献给皇帝和欲为皇帝之人”,使得我们这些没有皇帝欲望的人,在读老子的时候,意识不到其中的“意识形态”。

不过,今天我要写的,是顾名思义地理解“无欲则刚”可能引起的误解。既为凡人,岂能无欲?人不得不做的只是在各种欲望冲突之时做出选择,扬此欲而贬彼欲。所扬之欲若在人格清粹,后人便颂之为无欲,而忽略了选择。其实,即使高僧,其欲亦在修炼得道,何谓无欲?注家也明此理,因此往往把无欲释成无“私欲”。可何谓私欲?林则徐没有家人共乐的“私欲“吗?没有继续为官的“私欲”吗?即使它们是“私欲”,它们又有什么错吗?况且,有“私欲”必有“公欲”。可“公欲”、“私欲”何以为分?孔夫子周游列国欲当官,却又不肯屈就而为官,其中“公欲”、“私欲”如何区分?毛泽东执政到死的欲望是“公欲”还是“私欲”?是“公欲”就“好”、“私欲”就“不好”吗?

在我看来,“公欲”、“私欲”之分既不必要也不可能。由于各个人良知有别,甚至许多欲望的“好”与“不好”都是难以确定的。因此,在人格方面,我们面临的不是一个有欲无欲的问题,而是两个问题:一是决定各种欲望的轻重缓急,二是决定实现欲望的方式。

就第一个问题而言,人有各种各样的欲望。匿名的朋友列举了发表文章、当官、经济好处、情欲、性欲等欲望。如果不考虑比如当官就要当到死一类的不好与吸烟一类近于不好的欲望,我们还可以跟着匿名朋友举出许多好的欲望,例如健康、名誉、美食等。人生的问题是这些欲望很难同时实现,所以我们必须选择,必须决定什么欲望最重要,什么其次,什么再次。这样的选择在平时往往无意识,但在关键时候、在所谓的一次性博弈时候,人们常常不得不做出痛苦甚至残酷的决策。不食嗟来之食,是以生命为代价的选择:尊严在这里是最重要的欲望。反之,屈就而食,则把维生作为第一选择。假如侮辱非常严重,维护尊严的牺牲非常大,把尊严放在第一位,就能够做出勇敢刚正的行为。

今天,我们的日常生活能够大体满足简朴的衣食住行欲望,因此可以把爱、健康、舒适、富裕、兴趣爱好、为他人贡献、权力等欲望放在更重要位置上。不过,无论怎样决定欲望的次序,拥有和保持良知、尊严的欲望,应当统领所有其他欲望。这一点,也许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根本意识不到;如果一个人幸运地波澜不惊地度过一生,这一点也显现不出来。然而,如果不幸而遇到波澜,保持良知和尊严的欲望,就是变得特别重要。可惜,绝大多数人一生中在情感、健康、兴趣爱好、财富、权力等方面难免波澜和危机,因此,良知、尊严的重要性是不可忘却的。

第二个欲望实现方式的问题也许比第一个欲望次序问题更重要。第一个问题有关内省,第二个问题才有关实践,而一个人良知强弱、尊严高低,最终通过他的实践表现出来。一个欲望再好,如果追求和实现的方式不正当,这个人的良知也是弱的、人格也是低的。富裕的欲望是好的,但如果用腐败、抢劫的方式去追求,追求者一定良知弱、人格低。发表文章的欲望是好的,可如果文章不能提供新知识,作者只是为了升职称或塞责而写,他的良知不会很强、人格不会很高。性欲是好的,可如果缺少爱,放弃性生活反倒是自尊和尊人的一种正当方式。

从实践的意义说,实现欲望的方式,比欲望本身更加重要。如果象口水理论那样,为了独吃一盘好菜,而在餐桌上吐口水到那盘菜里。那么,这个人的美食欲望再好再重要,这个人也是无耻小人。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碰到的问题主要不是欲望,而是实现欲望的方式。一个正常的人应当选择正当方式实现自己的欲望。一个特别重视良知和人格的人,应当特别选择正当并且高雅的方式实现自己欲望。

欲望实现方式的正当性问题,无论怎么强调也不过分。我们民族历来过于重视欲望的内省方面。早期儒家便强调“尽心知性”,后来又发展到“存天理、灭人欲”,并进而有了“无欲”之说。我们评价一个人一件事,往往用“好心”做标准,似乎只要心好,就不必承担责任或者便能够“减刑两年”。然而,一个人越是好心,欲望越是伟大纯洁,这个人就越容易做坏事,因为正是那种“凭良心”的自恃,才使人无所敬畏,超越一切宗教的、传统的道德规范,而做出比那些自觉良心有虚的人更坏的事情。文化大革命中,不管毛泽东还是红卫兵,都以自己的良心自豪,但其所作所为,却真正摧残了中华民族的道德良心感,造就了今日弥漫于中国的不信神、不信鬼,“别人抢得我就抢不得?”的只管目的、不管手段的强盗心理。所以,越是自以为自己欲望好的人,越必须重视实现欲望的方式,必须常常反省自己的追求方式正当吗,是不是有更好的方式。如果实现方式不正当,那么,欲望的好是没有意义的。

匿名朋友在留言中同时列举了一些人为自己丧失尊严找出的借口。我们可以发现,这些借口都不是用来掩饰欲望的有无或好坏,而是用来掩饰他们实现欲望的不正当方式。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听到一些人为自己行为辩护的借口,几乎都试图把不正当方式说成正当方式,把不高雅方式说成高雅方式。这种现象正好突出了欲望实现方式的重要性:它迫使用不正当方式实现欲望的人为自己寻找借口。其实,良知再强、欲望再好的人,在实现欲望方式上都可能犯错误。所以,除了反思与讨论自己行为外,承认错误、承担责任是维护一个人尊严的最好方式。然而,承认错误、承担责任,不但需要良知,而且需要勇敢。小说《项链》中的女主人公和其丈夫,就是这样既有良知也勇敢的人。他们毅然搬入了阁楼,干起了粗工,无怨无悔。需要什么理由或者借口呢?不需要。理由和借口仅仅是怯懦的表现。而在犬儒主义弥漫的当代中国,勇敢变得特别可贵。因此,至少从字面上说,不是无欲,而是一个人在重要时候,不惜舍弃其他欲望,并勇敢地采取正当和高雅方式维护个人良知和尊严,才使这个人刚正不阿。

 

 

附:匿名的留言

      <无主题>  (2006-1-16 7:30:39)  http://www.hujingbei.net/bbs

胡教授 $ 读了你翻译的    我相信,  我认为内容很好。  你自己也写过无欲则刚的文章。  我也认为,  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名誉。  而有好名誉的人在现代社会是很难保的。  因为人很容易受引诱,  这种引诱是多方面的,  包括出版文章的引诱,  当官的引诱,经济好处的引诱,  情欲的引诱,  性欲的引诱等等。  有人抵挡不了这些引诱,就坏了自己的名誉,  是很可惜的。  而这些使人破坏名誉的引诱往往还带有很好的外衣,  例如,  出版文章是为了做学问,  当官是为了利用权力做的事情,经济的好处是为了做事情增加经济实力,  情欲是为了爱,  性欲是为了照顾穷人(给美女收入的机会,  陆德明这样是说)。最后只有无欲的人才能够不受引诱,这一点我相信。而且我也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例如台北的马英九。

 

大约一年前,我写了一篇短文“学者的无欲则刚”,就自己当年欲发表文章而把明知不该用的词用上,做了忏悔和总结。前几天有匿名的朋友留言,提到这篇短文,认为只有无欲的人才能够不受引诱。我知道这是好心提醒我无欲。在感谢之余,我想就“无欲则刚”继续写点心得。

       无欲则刚,强调的是无欲。人能够修炼到无欲,那是进入上上境界,少数高僧可以,但大众不可。因之,老子提出下策:“不见可欲,使民不乱”,意思是不让大众知道天下可以向往的事情,大众自然安心伏贴。如此,“治大国如烹小鲜”也。毛泽东领会老子建言最为彻底。我年青时,衷心地认为生活在毛泽东时代的中国是最幸福的,因为按照毛泽东的最高指示“忙时吃干、闲时吃稀”,还能够吃得半饱,比起生活在水深火热的资本主义国家中的人民,无论怎么高呼万岁都不能够表达对毛泽东的感激之情。后来国门开了,老百姓见到外面那么多可欲之物、之理、之情,焉能不乱?乱中反思,才明白原来是毛泽东权欲太过。只可惜老子没有在其书上标明“献给皇帝和欲为皇帝之人”,使得我们这些没有皇帝欲望的人,在读老子的时候,意识不到其中的“意识形态”。

不过,今天我要写的,是顾名思义地理解“无欲则刚”可能引起的误解。既为凡人,岂能无欲?人不得不做的只是在各种欲望冲突之时做出选择,扬此欲而贬彼欲。所扬之欲若在人格清粹,后人便颂之为无欲,而忽略了选择。其实,即使高僧,其欲亦在修炼得道,何谓无欲?注家也明此理,因此往往把无欲释成无“私欲”。可何谓私欲?林则徐没有家人共乐的“私欲“吗?没有继续为官的“私欲”吗?即使它们是“私欲”,它们又有什么错吗?况且,有“私欲”必有“公欲”。可“公欲”、“私欲”何以为分?孔夫子周游列国欲当官,却又不肯屈就而为官,其中“公欲”、“私欲”如何区分?毛泽东执政到死的欲望是“公欲”还是“私欲”?是“公欲”就“好”、“私欲”就“不好”吗?

在我看来,“公欲”、“私欲”之分既不必要也不可能。由于各个人良知有别,甚至许多欲望的“好”与“不好”都是难以确定的。因此,在人格方面,我们面临的不是一个有欲无欲的问题,而是两个问题:一是决定各种欲望的轻重缓急,二是决定实现欲望的方式。

就第一个问题而言,人有各种各样的欲望。匿名的朋友列举了发表文章、当官、经济好处、情欲、性欲等欲望。如果不考虑比如当官就要当到死一类的不好与吸烟一类近于不好的欲望,我们还可以跟着匿名朋友举出许多好的欲望,例如健康、名誉、美食等。人生的问题是这些欲望很难同时实现,所以我们必须选择,必须决定什么欲望最重要,什么其次,什么再次。这样的选择在平时往往无意识,但在关键时候、在所谓的一次性博弈时候,人们常常不得不做出痛苦甚至残酷的决策。不食嗟来之食,是以生命为代价的选择:尊严在这里是最重要的欲望。反之,屈就而食,则把维生作为第一选择。假如侮辱非常严重,维护尊严的牺牲非常大,把尊严放在第一位,就能够做出勇敢刚正的行为。

今天,我们的日常生活能够大体满足简朴的衣食住行欲望,因此可以把爱、健康、舒适、富裕、兴趣爱好、为他人贡献、权力等欲望放在更重要位置上。不过,无论怎样决定欲望的次序,拥有和保持良知、尊严的欲望,应当统领所有其他欲望。这一点,也许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根本意识不到;如果一个人幸运地波澜不惊地度过一生,这一点也显现不出来。然而,如果不幸而遇到波澜,保持良知和尊严的欲望,就是变得特别重要。可惜,绝大多数人一生中在情感、健康、兴趣爱好、财富、权力等方面难免波澜和危机,因此,良知、尊严的重要性是不可忘却的。

第二个欲望实现方式的问题也许比第一个欲望次序问题更重要。第一个问题有关内省,第二个问题才有关实践,而一个人良知强弱、尊严高低,最终通过他的实践表现出来。一个欲望再好,如果追求和实现的方式不正当,这个人的良知也是弱的、人格也是低的。富裕的欲望是好的,但如果用腐败、抢劫的方式去追求,追求者一定良知弱、人格低。发表文章的欲望是好的,可如果文章不能提供新知识,作者只是为了升职称或塞责而写,他的良知不会很强、人格不会很高。性欲是好的,可如果缺少爱,放弃性生活反倒是自尊和尊人的一种正当方式。

从实践的意义说,实现欲望的方式,比欲望本身更加重要。如果象口水理论那样,为了独吃一盘好菜,而在餐桌上吐口水到那盘菜里。那么,这个人的美食欲望再好再重要,这个人也是无耻小人。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碰到的问题主要不是欲望,而是实现欲望的方式。一个正常的人应当选择正当方式实现自己的欲望。一个特别重视良知和人格的人,应当特别选择正当并且高雅的方式实现自己欲望。

欲望实现方式的正当性问题,无论怎么强调也不过分。我们民族历来过于重视欲望的内省方面。早期儒家便强调“尽心知性”,后来又发展到“存天理、灭人欲”,并进而有了“无欲”之说。我们评价一个人一件事,往往用“好心”做标准,似乎只要心好,就不必承担责任或者便能够“减刑两年”。然而,一个人越是好心,欲望越是伟大纯洁,这个人就越容易做坏事,因为正是那种“凭良心”的自恃,才使人无所敬畏,超越一切宗教的、传统的道德规范,而做出比那些自觉良心有虚的人更坏的事情。文化大革命中,不管毛泽东还是红卫兵,都以自己的良心自豪,但其所作所为,却真正摧残了中华民族的道德良心感,造就了今日弥漫于中国的不信神、不信鬼,“别人抢得我就抢不得?”的只管目的、不管手段的强盗心理。所以,越是自以为自己欲望好的人,越必须重视实现欲望的方式,必须常常反省自己的追求方式正当吗,是不是有更好的方式。如果实现方式不正当,那么,欲望的好是没有意义的。

匿名朋友在留言中同时列举了一些人为自己丧失尊严找出的借口。我们可以发现,这些借口都不是用来掩饰欲望的有无或好坏,而是用来掩饰他们实现欲望的不正当方式。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听到一些人为自己行为辩护的借口,几乎都试图把不正当方式说成正当方式,把不高雅方式说成高雅方式。这种现象正好突出了欲望实现方式的重要性:它迫使用不正当方式实现欲望的人为自己寻找借口。其实,良知再强、欲望再好的人,在实现欲望方式上都可能犯错误。所以,除了反思与讨论自己行为外,承认错误、承担责任是维护一个人尊严的最好方式。然而,承认错误、承担责任,不但需要良知,而且需要勇敢。小说《项链》中的女主人公和其丈夫,就是这样既有良知也勇敢的人。他们毅然搬入了阁楼,干起了粗工,无怨无悔。需要什么理由或者借口呢?不需要。理由和借口仅仅是怯懦的表现。而在犬儒主义弥漫的当代中国,勇敢变得特别可贵。因此,至少从字面上说,不是无欲,而是一个人在重要时候,不惜舍弃其他欲望,并勇敢地采取正当和高雅方式维护个人良知和尊严,才使这个人刚正不阿。

 

 

附:匿名的留言

      <无主题>  (2006-1-16 7:30:39)  http://www.hujingbei.net/bbs

胡教授 $ 读了你翻译的

马克思研究与对民工态度

双周夜话”2003年第15                               200393

马克思研究与对民工态度

  我在2002年初建立个人主页的时候,把自己的文章“略论服务业资本-马克思《资本论》体系的一个扩展”挂上,希望能够引起讨论。当时我表示每年2月和8月将回复发来的讨论文章。如今,两个2月和两个8月过去了,我收到过批评,也有过讨论,但根据作者的意愿,它们没有在网上公开。另一方面,我又没有收到严格的学术批评意见。诚然,一年多的时间不算长,目前的状况也许很正常。可是,中国有那么多人在研究《资本论》,学术积累应当很深厚,但学术批评没有展开,似乎并不正常。
  近日在网上读到“中国青年报”今年3月21日的一篇署名为曹林的文章,谈民工读《资本论》,才恍然大悟,悟出了《资本论》研究和研究者对贫困态度的关联。曹林从一位民工在书摊上买《资本论》读、想了解包工头怎样剥削他们谈起,说如果看脱衣舞暴露了民工精神生活的空虚和无聊,看《资本论》则“恰恰暴露了民工这个阶层在当今社会中的价值真空和精神危机,”因为“看《资本论》就是一种不满的表达形式”,所以他反对民工读“资本论”。这使我很惊奇。因为按照“中国青年报”的一贯说法,如果真的有了精神危机,也得靠学习马列、尤其学习他们的经典原著才能够消除,所以应当鼓励民工读《资本论》,如何却把读《资本论》和看脱衣舞混为一谈了?

  马克思把自己的理论诉诸于无产阶级(工业中的雇佣劳动者,自然包括民工)。如果他的在天之灵有知,他对自己去世一百多年后,中国还有民工不是因为政治学习的强制、而是自己想弄清问题来读他的《资本论》所感到的欣慰程度,一定会比知道中国每年培养出几十个(上百个?)“《资本论》专业”博士所感到的欣慰强烈得多。由此想起马克思理论研究的不正常,正是在于号称坚持马克思的学者里,没有精神生活也就没有精神危机的人太多,在于太多人为衣食甚至衣锦而研究马克思。马克思(和夫人)本来出身于富裕家庭,却宁愿忍受衣食无着的穷苦生活,而潜心于后来体现在《资本论》中的理论研究。在当时一年只有十来位博士毕业的时代,马克思要想获得小资乃至更富裕的生活不是难事,但他为了理论宁可受穷。所以,马克思理论涉及的绝不仅仅是学术问题,因为学术问题更多地与逻辑有关,但重大理论的选题则与一个人的精神素质有关。但马克思即使因此而贫困,他也绝无反顾。三十年前,我在农村的身份类似如今的民工,听从毛泽东的号召开始读马克思书。也许由于我自己和我生活的乡村的贫穷,我很快意识到他的书是穷人的书。后来我对各种经济学说有所了解,更感觉到在经济学的主要理论中,只有马克思站在穷人的立场上。虽然穷人的立场只是许多立场中的一种,而且不是每一件事情上都正确的立场。但自称坚持马克思理论的人,则必须持有穷人的立场。这一点早成国际惯例。在世界绝大部分不把马克思理论作为官方意识形态的国度里,研究马克思的人几乎都是从穷人角度考虑社会问题的人,更无须说坚持马克思的人了。当然,穷人的立场不意味着研究者或坚持者本人是穷人,但它一定意味着他们对贫穷有着“同情的理解”,并且在必要的时候敢于象马克思那样过贫困的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说,同情贫穷、敢于贫穷,是马克思研究者尤其坚持者必须具备的精神素质。

  把马克思理论当成小资生活后的纯学术研究对象,固然不能算错,因为就象《红楼梦》一样,《资本论》也有其独立的学术研究价值。但这种研究和坚持马克思理论已经无甚关联。而在我们的社会内,如果有人对贫困生活怀有深深的恐惧,对贫困者怀有深深的蔑视,而把研究和坚持马克思理论当成谋生的职业甚至让个人先富起来的手段,写文章首先想的是发表和由发表带来的职称和报酬,关心的首先是房子和股票,那么,这些人对马克思的“研究”与“坚持”实际上成了对马克思精神的亵渎。由于研究马克思在中国成了有钱有势的好事,号称研究马克思的人自然数量大,论文多。我想,二十世纪后半叶以来在中国出版的关于马克思的作品也许占全世界该类作品总量四分之三以上,自称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的中国人也许占到世界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总量的百分之九十以上,但能够算上学术创新的至多几十篇,而即使承受贫困也坚持马克思理论的学者可能还没有。在这样的情形下,马克思研究自然没有学术积累和学术批评,更没有马克思的精神。

  不时想想民工、想想我们社会的贫困者,想想他们为什么要接受那种低下的地位,想想如何改变他们的地位,即使是用学术研究的方式去寻求长期的改变,我们也许才能在研究马克思时体会到马克思的初衷,才能谈得上坚持马克思理论。读一读下面这首诗吧。坚持马克思理论的人不需要无保留地赞同它,但他如果做不到基本赞同,那他坚持的肯定不是马克思理论。


  十月诗草之五:歌拟奥登   
  
  据说这个城市有一千万人口,
  有的住花园别墅,有的住胡同平屋,有的住在海里头;
  可是我们没有一席之地,弟兄们,我们没有一席之地。

  据说这里是我们的历史和梦想,是我们的骄傲,
  我们像亲戚来串门,却也引起它的懊恼;
  它让我们呆在原地不动,弟兄们,它让我们原地不动。
  
  我们的原地,荒凉的地方只有不长五谷的山沟,
  我们要靠它吃饭人们却痛心疾首;
  他们不让我们砍树,弟兄们,他们不让我们砍树。
  
  我们逃离饥饿,寻找幸福,交通部门要走我们的所有,
  让我们挤在一起窒息,疯狂,死去,认清自己
  不如他们眼里的一条狗,弟兄们,我们不如一条狗。
  
  我们没有身份,派出所的人抓住我们说活该,
  ”如果不交钱你就没有三证,对我们来说你就不存在。”
  可是我们存在,我们还活着,兄弟们,我们还存在。
  
  那从我们中间飞升上去的悄悄地说我们是一种文化,
  我们游荡去来,像蝗虫,从三国水浒吃到现在;
  他们说我们是害虫,弟兄们,他们说我们是祸害。
  
  去到一个科研院所,他们论证说
  目前还没有我们的现代化计划,等下辈子再来找它;
  但这辈子我们怎么化,弟兄们,这辈子我们怎么变化?

  我们交纳了增容费,暂且安身。报纸表达得暖昧,
  老太太的小脚跑来可真是敏捷,逢年过节地喊着防贼;
  她指的是你和我呀,弟兄们,她指的是你和我。
  
  有人说我们太笨,素质太低,为什么禁止我们进入很多行业?
  他们明明知道中关村里的电脑是我们攒的。
  有人说我们到城里来只是出丑,同样是修路,扫地,
  
  法律法规却让我们交出自由,
  我们规规矩矩地坐在城里人身边;
  他们却皱着眉头,弟兄们,他们指我们太臭。
  
  听说学者们的忧愁就像富人的富有,就像我们的匮乏,
  他们反抗现代性的异化,听说他们比我们活得光荣伟大;
  他们在绝望里令人感动,弟兄们,我们在绝望里无所适从。
  
  我想我听到了这个城市上空有一个声音,
  那是陌生却异常的权威,说: “”他们必须牺牲。””
  噢,我们在他的掌握之中,弟兄们,我们在他的掌握之中。
  
  看到一只狮子狗裹着短袄,别着胸针;
  看到门儿打开,让一只猫走进门;看到人们都在出国;
  看到学生们扔砖头,看到””我的朋友比尔””在北大演说;
  
  看到春天的花和春天的鸟,
  看到一条鱼在饭店前的水池里自在地游,
  我们是新奇带一点儿糊涂,弟兄们,是新奇带一点儿糊涂。
  
  我们流浪,从80年代到又一个世纪,
  我看见这个城市日新月异,万家灯火;
  没有一盏属于我,弟兄们,没有一盏是我们的。

  武装警察越来越多,防暴队伍有特殊的任务,
  从东单到西单,他们要保卫权威和一种幸福,走去又走回;
  他们在寻找你和我,弟兄们,他们在寻找你和我。

  (原诗作者:余世存,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