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的文字管控,该停止了!

我的微信公众号“学者胡景北”今天解封了。我是3月4号接到“违规封禁账号通知”,封禁的截屏如下:

“哭吴宗宁”是我写于2015年的一篇悼文,纪念我的中学同学吴宗宁。他和我作为知青,在1969年元旦前后到同一个县的农村做农民(插队落户)。他在那里学了一点农民的土法或者统称为中医的治病方法。1978年后知青返城后,这点本领使他能够在单位的卫生室做医生并就成了他的终生职业。不过,他很可能没有行医许可。记得他对我提过这一点,说他完全不会英语,无法通过为获得该许可的英语考试。他去世后,我写了一篇悼文并发布在网络上。大约十天前,在他去世五年之际,我想把这篇悼文发布到我的微信公众号上。

令我大惑不解的是,这篇五年来在网络上始终可以阅读的悼文,竟然难以发到微信上。我一共发了七次才成功。下面是前六次不成功的截屏:

微信为什么阻止我发布这篇悼文呢?也许因为该文提到了文革。由于我和吴宗宁的最初相识与插队落户都发生在文革期间,我的悼文不可能不提及文革和它的发动者。也许这些都是微信文章的禁忌?因此,在第一次尝试发布之前,我已经做了“脱敏”的功课,就是用某种方式隔断了文革和其发动者一词(如文a革),可点击“发布”后,微信依然不许可发布。我只好再找其它疑似的禁忌词汇,再用两个符号或文字隔断这些疑似禁忌词(如“文而且革”),再把发动者的姓改成“矛”并删去名,这样来回又试了五次,微信审查后依旧一次次地宣告“无法查看”。我不服气:这篇悼文和时事政治完全无关;文中没有脱敏的词汇都是日常生活用语,不应当成为禁忌词汇。我在准备放弃时,我突然想到文中说到的吴宗宁“民间行医”也许是个问题吧,于是我做了如下改动:

  1. 把“民间”改成“民下间”;
  2. 把“行医”改成“行而且医”;
  3. 把“医生”改成“医师”。

令我始料不及是,微信审查了十来分钟后竟然通过了,我的悼文发布成功了!下面是发布成功的截屏:

说实话,发布成功带给我的兴奋只有两分钟热度,而它给我造成的惊讶和悲伤却一直伴随着我。我的惊讶在于“民间”、“行医”和“医生”这三个词怎么可能成为禁忌词汇呢?这三个词和它们的各种组合如“民间医生行医”、“医生民间行医”等等,都是不含褒贬的中性词,是在任何社会制度的任何时候都应当可以公开写出的中性词汇,可它们现在竟然不让写出了!我的悲伤在于,像这样的中性词都需要先“脱敏”、先搞得语词不通才能够公开写在文章内,我们应当如何向我们的子女解释呢?100年后、1000年后的国人如何理解我们现在的汉语文字呢?我们的民族落到了什么地步才出现这样的汉语文字悲剧?今天还在猖狂的新冠病毒对我们民族无疑是个悲剧,但今天的禁忌词汇对我们的汉语文字、对我们的民族是更大的悲剧。

在我看来,有两条简单的途径可以让我们走出汉语文字悲剧:完全禁忌或者不再禁忌。第一条途径暂时可行。我自己便是在完全禁忌的改革开放前学会汉语的。那时公开发布的文章没有需要脱敏的禁忌词汇。一个人无论赞成那些文章的观点与否,都会承认那些文章语句通顺,没有特别的违和之感。所谓的“文从字顺各识职,有欲求之此其躅”(躅,音同浊,表示足迹),那时节是做到的。所以,完全禁忌,禁止任何不符合无产阶级革命标准的文字见诸于众,是走出目前汉语文字悲剧的途径之一。另一个途径当然是完全不禁忌。这条途径自然更可行,我个人也完全赞成。这里的原因是第二条途径不仅能够让我们远离汉语文字悲剧、而且能够让我们远离类似新冠病毒和文革的民族悲剧,并且是永久性地远离这两类悲剧。

应用物理学和经济学中的均衡概念,目前的文字部分管控状况显然不是一种均衡,它不可能稳定也不可能持久:它必须停止。为了我们的文字,为了很快就会上网的少年和儿童,为了珍惜历史的我们的先人与后人,我们国家需要也必须停止目前实行的糟蹋汉语文字的微信文章管控方式。

“夜话”2020年第7期, 2020年2月12-13日

注:“哭吴宗宁”一文被允许发布后,我有一次机会修改其中20个字。在改正别字后,我把文中用词“专而且制”改成“专制”。这也许是我的公众号被封原因。不过,“专制”一词含贬义,因此不在本文讨论范围。

“微信的文字管控,该停止了!”的12个回复

  1. 柏林墙:
    您好!谢谢您的关注!您提到的Matthew Pottinger’中文名是博明。他在今年五四的中文讲话有自己的稿子。我有完整文字版。您能够给我一个您的联系方式如电子信箱或微信,我可以转给您。或者我把它用我的夜话形式转载在我的这个网页上。您看哪一样更好?
    我的电子信箱是[email protected], 微信是jhb031815.
    再次感谢您!
    胡景北

    1. 感谢先生的回复!
      如果演讲稿过于直白或者火力十足,先生的这个网站因此遭遇屏蔽而消失,晚辈岂不是连累先生,成为了千古罪人。
      由此考量,晚辈以为还是邮件传送较为有宜。
      再次感谢先生,祝先生身体安康!

  2. 胡先生:
    您好!最近在某处看到‘Matthew Pottinger’有一个中文演讲,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墙内无法找到完整文字版或视频,请问先生能否予以提供。
    晚辈先谢为敬
    祝先生身体健康!

    1. 柏林墙:
      您好!谢谢您的关注!您提到的Matthew Pottinger’中文名是博明。他在今年五四的中文讲话有自己的稿子。我有完整文字版。您能够给我一个您的联系方式如电子信箱或微信,我可以转给您。或者我把它用我的夜话形式转载在我的这个网页上。您看哪一样更好?
      我的电子信箱是[email protected], 微信是jhb031815.
      再次感谢您!
      胡景北

  3. 如果使用微信搜一搜功能查找这几个词,会发现“民间”“行医”“医生”这几个词还是有大量出现在各个微信公众号上的,说明并不是完全对这些词进行管控。首先我没有读到您的文章,不太能了解到具体情况。但在中国现在这个环境里,很多人还在受到土偏方,假药,假医生,假专家的迫害,微信是他们目前主要的宣传渠道,所以对民间行医医生这类词语管控比较严(特别对于个人公众号)。我想关于您的文章,问题应该不是出现在政府管控上,可能是微信这边审查的算法还是不够完善。但的总得来说关于信息传控,政府是有介入,影响了人们的自由表达,但我认为还远远称不上糟蹋汉语文字的地步。

    1. 郝神:
      您好!谢谢您的关注,尤其谢谢您的留言!
      您说得对,微信是假药假医生假专家的主要宣传渠道,但我不认为如此就应当对微信公众号上的用词加以严的管控。这是因为,那些假的东西不会因为用词管控就有所收敛。骗子们很容易规避这样的管控,而一般文章却因此而变得无所适从。
      关于糟蹋汉语,我们可以试想,过100年以后,一个汉语高中水平的正常中国人,再读今天的微信文章,可能需要翻译,需要考虑,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比如我用的”专而且制“,是我为了规避管控而加了”而且“,还是我的本意就是专并且制,还是其它什么。如果是管控,那时的人会问,为什么管控呢?
      您知道,许多读古文的人,常常要猜想莫个看上去莫名其妙的字的含义和为什么如此。比如,不知道文字避讳的人,几乎无法读懂古人文章。我们今天会觉得文字避讳的好笑,而不体会这些避讳对汉语损害巨大,让今人读起来困难重重。您肯定不希望后人再好笑我们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人,不希望我们现在遭遇的文字避讳让后人读起来困难重重。
      再次感谢您并祝您身体健康!
      胡景北

    1. 思念如燕:
      您好!谢谢您的多次关注, 特别谢谢您的多次留言!
      您说得很对,这时候首先需要的是熬,要有勇气熬下去,要有信心熬下去。我们这一代知青很快就会在物理生命上离开这个世界。因此,说熬的话,肯定是您们青年一代胜利!
      遥祝身体健康!
      胡景北

    1. 无语可可:
      您好!谢谢您的关注,尤其谢谢您的留言!
      您说得对!每个人都知道您说得对。
      不过,我在德国留过学,了解过德国二战后对一些企业的处理,比如深度卷入纳粹就是德国社会主义工人党的企业像法本等,战后都被停业,头头也受到惩罚。它给其他人的教训是:即使被迫无奈,也要把枪“抬高一寸”(以免真的打到人)。
      再次感谢您!
      胡景北

    1. 李宪章:
      您好!谢谢您的关注,尤其谢谢您的留言!
      您的问题非常正确!答案也非常明确!记得有个故事:有人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当面问过毛,如果鲁迅现在还活着会如何?毛答:或者闭嘴或者坐牢。
      再次感谢您!
      胡景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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