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美国四年一次的大选年,选举日为十一月三日。上一次美国大选的结果在选举日当夜便揭晓了。但今年由于疫情等原因,现在已经是美国东部时间十一月六日中午,选举结果尚未明了。
选举结果尚未明了的原因,说到底是美国两大政党候选人特朗普和拜登已经得到的票数差距不大,两个人都有可能获胜。同时,美国国会众议院和参议院的选举结果虽然亦未明了,但目前两党得票非常接近。根据纽约时报的消息,众议院民主党和共和党分别获得211和194个席位,尚余30个席位未定;参议院民主党和共和党分别获得48个席位。仅余四个席位未定。因此,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两党席位数也都很接近。就此而言,两党事先宣扬的大胜目标,应当都落空了。在大部分投票结果已经公布的三号深夜,纽约时报电子版发布的一篇头条文章,标题便是“希望大胜的民主党现在高度紧张”。何故紧张?当然因为不但不可能大胜、反倒担心失败了。
今年美国大选特别吸引眼球。首先,拜登和特朗普都异乎寻常地宣称本次选举的重要性,都说成历史性的或者决定美国命运的选举。其次,美国新闻媒体也都宣传这次选举的史无前例。再次,由于双方和几乎所有政府和民间机构都呼吁选民参加投票,本次选举也许会创造美国开国以来投票率的最高记录。又次,美国今年的选举在全世界范围内受到的重视也异乎寻常。无论在欧洲还是亚洲,中东还是南美,成千上万的人都和美国人一样高度紧张地关注这场选举。
不过,在我看来,这场选举的结果远远不像拜登和特朗普以及他们的支持者所宣称的那样重要。
拜登支持者对特朗普当选的最重要担心,是后者的个人专断将会导致美国走向专制。早在特朗普2016年第一次胜选后,美国舆论界就提出了他的当选会让美国走上专制之路。本次选举,许多人进一步视为是对美国民主制度的考验:如果还是特朗普当选,美国民主就完了,至少基本完了。媒体上甚至还有特朗普将要在两任后继续当总统的说法。确实,特朗普个人中心、专横独断是显而易见的。我们都熟悉奥巴马和僚属观看美国特种部队击毙本·拉登的录像。其时奥巴马坐在不显眼的角落,完全不像作为中心人物的武装部队总司令的模样。而在特朗普和其僚属一起的录像中,无论什么场合,特朗普都高居中心位置,俨然是一位君主,而不是一位随时受到监督、随时可能下台的民选总统。他的推特治国同样显示其强势甚至跋扈的个人作风。有种说法,某项决策,内阁会议刚做出,还没有散会更没有来得及准备文件,特朗普就在会议中把该决策发布到推特上了。至于特朗普常换僚属,当然也被视为专横的表现。
不过,我对美国走向总统专制这种可能性完全不担心。确实,民选总统会走向专制,像德国的希特勒,靠竞选上台,但上台不久便取消国会、取消选举制度,把德国带上了国家社会主义的专制之路、把全世界带上了战争之路。还有一些名副其实的民选总统,上台后试图修宪,达到事实上的长期甚至终生总统。例如委内瑞拉的查韦斯。但是,美国不会走上这条路。首先,时代不同了。上世纪三十年代是世界社会主义的高潮。苏联的成功、资本主义经济大危机,让大部分社会精英相信资本主义死在眼前,社会主义是唯一选择,而社会主义就要有一位伟大领导人。读过《光荣和梦想》的人都多少知道当年美国的情形。那个时候美国没有走上依靠伟大领导人的专制道路,今天更无可能。其次,美国普通人的法律观念强。特朗普即使今年连任,但要想再任,依靠不了法律观念强的军队,只能依靠修宪,但这样的修宪没有任何可行性。因此,特朗普三任总统只是某些人的危言耸听。而只要他按法律规定到时候下台,他就不可能成为让民众畏惧的人,媒体和老百姓就继续可以没有恐惧地监督他批评他,所谓的总统专制实际上也就只能够局限在法律给予他的范围内,比如撤换僚属和决定关税等等。当然,和其它总统相比,特朗普确实会尽可能地充分利用法律给予他的空间,而不稍加节制。这是他的重大缺点,但这和破坏宪政、走向专制依然有着根本区别。
特朗普支持者对拜登当选的最重要担心,是搞社会主义并把美国国运带上没落之路。确实,拜登将提高个人税负,将加强经济的管制措施,将强化奥巴马医保,将给黑人等少数族裔更多特殊待遇,这些都可能通向某种社会主义。但是,特朗普支持者的担心太过了。即使拜登选上后真的实行他现在许诺的上述措施。美国和一个类似希特勒德国和查韦斯委内瑞拉的社会主义还差之万里。况且,拜登不具有强大的人格魅力,过去政绩亦平平,所以不可能成为社会主义所需要的伟大领导人。再说,税负的高低、经济管制的强弱,对底层人士和少数族裔的优待程度,即使在标准的资本主义框架内,也有着巨大的浮动空间。拜登向高税负、强管制和高福利方向就是比他如今许诺的再多走几步,美国也谈不上社会主义,更不至于因此影响国运。
同时,我们知道,美国四年选举一次。因此,如果特朗普向个人专制方面走得太远,拜登向高税负和强管制走得太远,他们都会在四年后遇到强烈反弹。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会在本党内受到强大约束。特朗普原先是政治素人,四年前上台时在共和党内完全没有人脉,因此没有党内的小圈子特别地制约他。如今这个圈子已经形成,而他自己建立起来的这个圈子将是对他自己的最大党内约束。拜登是老牌政客,圈子早就形成,因此也不得不受到圈子的强烈约束。他们自己可以四年后下台,但他们的圈子可不希望四年后下台。这次大选,双方在总统和国会两院上的得分非常接近,本身就是对最终当选者(包括新国会的议员们)的一种警示:普通美国人不是特别地支持某一方!
最后,我要提一下,美国现在出现了另一种专制危险,即言论专制的危险。比如,据我所知,在硅谷,支持特朗普的人常常不敢公开说出自己的观点;在全国,反对“黑命贵”的人也很少敢于公开表态。主流媒体对特朗普和拜登的态度也大相径庭。这是非常不正常的。从长期看,这种危险对民主制度的威胁完全不亚于总统个人专横的威胁。这次选举前的民调几乎全都预示拜登和民主党大胜。而他们现在即使胜了,也是险胜。为什么民调这次失误?我的感觉,原因之一应当是特朗普的支持者在民调中不愿意表态。在一个民主制度下,不应当出现大量的沉默者!因此,当今,对美国民主制度的最重要考验,不是特朗普或拜登当选,而是美国媒体在拜登若选上后对拜登的监督和批评是否会达到接近对特朗普的程度,美国民众和媒体是否能够无恐惧地公开批评即使是最进步的社会运动或活动。另一方面,假如特朗普上台,他也可能走向高福利和选择性的强管制,并会进一步压抑自由媒体,从而向某种社会主义靠拢。他也许不会增加税负,但他可以用债务实现高福利。这对美国同样是危险的。美国政府债务已经过高,债务负担已经难以承受。如果考虑到世界范围内的巨大变化,美国面临的挑战和困难更加巨大,在一定意义上确实是历史性的。这样的挑战甚至超过老一代领导人和现有精英层所能应对的程度。就此而言,无论拜登还是特朗普当选,他们的下面四年更多地具有过渡性质:美国需要具有新眼光的年轻领导人带领美国应对国内和整个世界的全新与巨大的挑战。
“夜话”2020年第14期,2020年11月6日
Martin:
您好!谢谢您的关注,尤其谢谢您的留言!
美国主要媒体的民调或者美国的主流民调,有长久的历史,也有比较高的公信力。他们的民调方法、民调记录都可以让外部复查的。如您所说,这些民调会形成羊群效应。但另一方面,也可能促使那些支持民调中希望不大的候选者的人更多地出来投票。因此,民调对选民造成的效应很难估计,但这和民调本身无关。
和民调本身密切有关的一点,是您提及的拙文触及到的那个川普支持者不愿意对民调者表态,而支持拜登的人则可能更乐意表态。这和民调本身无关,但民调的基础,应当是被调查者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这个基础受到削弱,那么,民调的方法、民调的记录再科学再可靠,民调结论也会出现较大的偏差。
因此,我很希望无论谁上台,改变让不同意见者受到强烈压抑(一般的压抑应当是难以避免而且也是可以理解的)的气氛。这对美国也许更为重要。
再次感谢您的留言!
胡景北
谁当选与否,对中国的影响都是有限的,政策上应该都不会发生大的改变,在接下来较长的一段时间里两国关系呈现低迷。唯GDP数字而言,中国一直认为自己是世界第二,对自己综合国力有一种迷之自信甚至自大的感觉。看不清差距,一直在宣传美国的分裂,却不正视自己政府的公信力之差,贪污官僚之严重。有一个疑问,中国的民主之路,选民的选举权什么时候能到来,习某平改了党章,会像普京一样变相终身执政吗?感觉是一场灾难,个人对于胡锦涛的印象好于习。又听说(小道消息,待证实)江泽民因为香港问题,现在被软禁了?
骑牛撞城管:
您好!谢谢您的关注,尤其谢谢您的留言!
您说的很对,美国这次无论谁当选,对中国的影响都是有限的。我想,这首先是因为中国的事情主要是自己国内的事情,而美国对中国国内大局的影响力很有限。其次,无论美国谁上台,打算采取什么样的对中国政策,都会为中国自己的行为而相应改变原先的打算。而中国作为一个正在兴起的大国,总的来说,将采取的是进取的态势,因此无论美国一开始打算采用对抗的还是绥靖的政策,后来都会为了应对中国的进取而改变。再次,中国的未来在于民主和自由,而对此,美国即使有作用,但还是主要靠中国人自己,对政府公信力,对贪腐,对政权内部的黑箱型争夺,都要靠中国人自己才行。
再次感谢您的关注和留言!
胡景北
胡教授分析的很全面,解答了很多疑惑。关于最后一段提到的言论专制,我也有同样的疑问,比如媒体事先公布的很多民调,几乎是拜登一边倒的占优势,这些民调的大量发布,势必会形成羊群效应、从众效应,使更多人觉得拜登更值得投票,且在私人圈子里都不好意思谈一个大幅度落后的人,从而影响了大选的结果。所以这样看来媒体似乎早就决定了是谁,这一点在美国的制度中是否缺乏制约?